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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佳氏反问道:“照你这么说,八福晋好妒口舌,就有理了?”
“我也没这么说。八嫂素来就是个厉害的人,皇上原也不喜她这一点,前些年甚至还骂过她嫉妒行恶。她这会儿若还在自己府里倒也罢了,偏偏跑到咱们家来,既不是婆家,又不是娘家。八阿哥来接时,又不肯回去,反而当着咱们家人的面争吵,说句冒犯的话,也是不成体统。”
郭佳氏冷笑道:“你倒是公平,两边都数落了。”
凌波道:“额娘总爱拿话挤兑我。我不过是在额娘面前,敢放肆一些,若是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岂不是找死。媳妇虽然愚一些,总不至于蠢笨至此。额娘才是我至亲呢,媳妇在额娘面前,才敢说真话。”
郭佳氏咳咳两声,有点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
凌波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郭佳氏下意识地就像抽回来,凌波握得有点紧,一时没抽动。
“额娘,媳妇儿的身世,您是晓得的,生母去得早,继母又不亲厚,长辈之中,只有额娘你与我关系最近。媳妇儿不只想做您的媳妇儿,更想做您的女儿。媳妇儿心里想什么,就想跟您说什么。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媳妇孝敬您一辈子,好不好?”
她双眼凝视着郭佳氏,恳切而动情。
郭佳氏有点发怔,心里头也不知是觉得高兴还是唐突。
半晌,她才抽出手来,躲避着凌波的眼神,道:“那个,八福晋的住处都安排好了没?”
凌波悄悄地按了一下眼角,说道:“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就是后花园东边那个院子,干净,也清静。”
郭佳氏随便点点头,又道:“八阿哥养的那个外室,赶紧派人去找。”
凌波道道:“这事儿还是叫阿克墩去办,他机灵稳重,最让我们放心。”
“恩,就是这样。”
郭佳氏眼神有点游移,又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忙去罢。”
“是,媳妇这就告退。”
凌波起身欠了一下,便领着丫头们退出了屋子。
郭佳氏直到看见她们一行人都出去了,才松一口气。
回想了一下方才凌波说八福晋和八阿哥的事,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倒长了一张巧嘴,惯会说。”
她撇嘴笑了笑。
又想起方才她那片刻的真情流露,竟很是不自在起来。
“竟不似原先想的那般不知进退。”
她蹙着眉回忆了一下,自己原本对这媳妇的恶感,都来自头一次见面,在博哲的床上,逮到他们私会。
那种情形下,一眼看见,就认定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但细想来,婚后,似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对丈夫顺从,对公婆恭敬,跟小姑子安珠贤也投缘。
“呸呸,瞧她今儿跟我说话的样儿,还不是胆大妄为。”
可句句倒也都有道理。
这一个下午,简亲王府的嫡福晋郭佳氏,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纠结。
※※※※※※※
八福晋就在简亲王府里住了下来,雅尔江阿和博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留都留下了,再说也无益。
阿克墩按照凌波的吩咐,派了人在京城里暗暗查访,想法子寻找那外室的下落。
只是无名无姓,因着八福晋负气出走,八阿哥也不便在这个时候找那外室私会,阿克墩他们找起来便十分地困难。
白日里,凌波和安珠贤便陪着八福晋逛逛园子,有时候一起看安珠贤写字作画,有时候也会跟凌波一起做针线。八福晋于字画一道并不十分喜爱,针线活上更是粗糙,每每都是旁观者,偶尔也会羡慕她们这样小女人的姿态。
每日里,总要去跟郭佳氏问个安,有时候也聊得投机。郭佳氏开始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郭络罗氏不大待见,每每总用头疼了、乏了这些借口来送客。
好在郭络罗氏也不甚在意。
凌波和安珠贤都瞧得出来,她心思不在这王府里。
德隆的身子,慢慢地调养好了,身上长了些肉,瞧着就比以前结实,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来复诊了两次,便说可以开始治腿了。
治腿这天,全府上下如临大敌。
因着要脱去德隆的裤子,凌波、郭佳氏这样的女眷自然不便入内,都在厢房里坐着。
大夫说将伤腿打断,要遭受的不是一般的痛楚,怕常人控制不住德隆,叫他伤了自己,所以雅尔江阿和博哲父子在屋子里,一个抱着他,一个按着他。
厢房里头,除了郭佳氏和凌波,八福晋郭络罗氏也在厢房里,就坐在安珠贤和西林觉罗氏旁边。
春天还没过去,郭佳氏额头却一层一层地冒细汗,坐了一会儿,就总想站起来。
凌波忙搀着她的胳膊按住她,道:“额娘别急,有大夫在,还有阿玛和博哲在呢。”
郭佳氏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可母子连心,这可不是一般的治疗,是要将长好的腿重新打断,而且还得调整腿型。
一想到儿子的腿,可能会有白森森的骨头茬刺破皮肤,她就不寒而栗。
“不行,我得去看着,我得去守着”
她刚一坐下,就跟椅子上长了钉子一样,又跳起来。
“额娘”
凌波刚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听上房一声轻响,紧跟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
却是郭佳氏吓得叫了起来,手上的帕子都抖落了。
西林觉罗氏、安珠贤、郭络罗氏等,脸色也都有些发白。
上房内又是同样一声惨叫传出。
郭佳氏手脚都冰凉了。
这还没完,两声惨叫过后,便是呜呜的闷哼,比之那痛快的两嗓子,更透着折磨与煎熬。
清朝这时候,已经有类似麻醉剂的药物,也有针灸麻醉的方法,但是这种断骨之痛,就算是用了药物,也是能够清晰感觉到的。
郭佳氏脸上早已流下泪来,迈步就要往门外冲。
凌波一把抱住她,道:“额娘别去”
此时屋里只有几个男人在,犹能坚强提气;若是郭佳氏一进去,德隆见到亲娘,说不定气一松,愈发增加痛苦;郭佳氏身子虽然近来好了些,但到底底子差,若是见到了那般惨烈景象,再受一刺激,后果可不堪设想。
安珠贤和西林觉罗氏也忙过来帮着她劝慰郭佳氏。
此时上房突然动静大了起来,还夹着杂乱的呼喊。
众人顿时都面面相觑起来,脸上无不闪过一丝忧色。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郭佳氏再也忍不住,拼命挣脱她们,裙子都不提,就往上房跑去,直接破门而入。
原来德隆最终承受不住痛苦,竟然晕死了过去,雅尔江阿和博哲都是大惊失色,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便纷纷叫喊起来。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两个大夫,倒是知道病人扛不住,的确也有昏死的,但眼前这个病人却不是普通的病人,简亲王府是皇亲贵胄,德隆又是嫡长子,若有万一的闪失,别说他们的医名一朝尽丧,只怕连性命都有危难。
郭佳氏闯进来的时候,德隆刚正好一条腿,用夹板夹住绑着,另一条腿就好像被折成好几节,若不是外面一层皮连着,只怕早就断开了,膝盖处,甚至被断裂的骨头顶出了尖锐的角。
而德隆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煞白煞白,全无血色。
就好像一个被人弄破的布娃娃。
郭佳氏一眼看过去,眼睛都刺痛了,加上原先就给自己加了许多的心理负担,一时气急攻心,两眼登时一翻。
“额娘”
“福晋”
所有凌乱的声音,都一刹那离她远去。
正文 117、掌掴
郭佳氏晃晃悠悠醒来,睁开眼时,看着头顶的帐子,神智还有点模糊。
这是她的屋子。
“额娘?”
郭佳氏忽一下坐了起来,头部顿时一阵晕眩。
凌波忙上前扶住,胳膊却一下子被紧紧地抓住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双眼目光凝聚,手上抓得很紧,指尖几乎嵌进了凌波的皮肉里。
凌波忍着疼痛,说道:“额娘在大伯屋子里晕过去了,媳妇就让人将您抬了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郭佳氏的手就狠狠地落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整个屋子都起了回音。
凌波天旋地转,扑倒在床沿,脑子里好像有口大钟,被撞得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她头一次挨打。
半张脸都麻了,这一巴掌,不仅打在她脸上,更把她的意识也给打乱了。
郭佳氏飞快地收回了手,掌心一片发麻,心中掠过一丝后悔,嘴唇动了两下,最终却也没说出话来。
“来人”
丫鬟们小碎步跑进来,她们在屋外,清晰地听见了屋内的动静,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深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扶我起来。”
郭佳氏甩开凌波的手,伸出胳膊让两个丫鬟扶着,从床上挪下来。
“额娘要去哪里?”
凌波终于回过神来。
郭佳氏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去看我儿子”
凌波伸手要去扶,郭佳氏却把胳膊一缩。
“你”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凌波脸上高高的一片红痕,不禁一蹙眉,“你还是待着吧,没生养过,哪里能体会做娘的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又是打人,又是说话伤人。一想到儿子德隆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被人抬得离他越来越远,一股说不清的愤怒就从心底窜上来。
凌波怔在哪里,竟说不出话来。
郭佳氏只觉在她面前片刻都待不下去了,避开她的目光,匆匆穿好鞋子,就在丫头的搀扶下快步走出屋去。
直到她离开后,绣书和瑞冬才飞快地扑了过来。
“少福晋”
两个丫头心疼地看着凌波脸上肿起的红痕,想伸手去碰,却怕伤了她。
凌波抬眼在她们脸上扫过,目光却有点散射。
她无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有点麻,有点刺痛。
绣书道:“福晋她……下手也太重了”
瑞冬声音里带着哭腔,忍不住道:“何止是下手重,简直是不分好赖……”
“瑞冬”凌波突然呵斥。
瑞冬咬着嘴唇把后面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脸上却依旧愤愤不平。
凌波问道:“福晋往哪边去了?”
瑞冬将头扭过去,不愿回答。
绣书无奈地扫她一眼,回答道:“往世子那边去了。”
凌波“哦”了一声,点点头,才想起郭佳氏刚才说要去看儿子。
“咱们回去。”
她站了起来。
瑞冬惊道:“就这么回去?”她觉得凌波这一巴掌挨地实在太委屈了,郭佳氏根本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绣书扯了她一把。
凌波就好像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一声不吭,扭身就走。
绣书忙拉着瑞冬跟上去。
凌波走在前面,丫头们跟在后面。她只顾低着头走,全不看路,也不怕撞到人,脚下越走越快,丫头们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
郭佳氏到德隆院子里的时候,雅尔江阿、西林觉罗氏、安珠贤和八福晋郭络罗氏已经探视完德隆,各自离去了,只剩博哲还守在床前。
德隆两条腿都包扎得严严实实,用夹板固定着,在拆绷带之前,生活起居都得靠丫头照顾才行。
打断双腿,扭动关节,那种撕裂般的痛楚,连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
德隆在醒来之后,又晕过去一次,这才把两条腿的骨头都给重新接续好。
虚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包括雅尔江阿、博哲和两位大夫,都仿佛打了一场大战,浑身都没了力气。
郭佳氏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博哲坐在床前的春凳上,德隆平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