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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保又想到,如果不是他半夜醒过来的话,他可能在早上醒来,仍然是在一株金松树上,那么,他仍然不会觉察自己曾被移动过。
史保呆呆地站著,抬著头,望著正尽一切所能吸收阳光的树叶,阳光是一切能量的来源,大树在吸收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阳光之后,树的本身,是不是能利用这种能量呢?
史保缓缓地摇著头,是不是树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得他移动,由一株树顶到另一株树顶,而不令他觉察?树的动作是极慢的,如果树有这种力量,要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他,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史保用拳头轻轻打著树干,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我向西走?”
史保得不到回答,植物表达他们的感情,有它们的方法,不是发出声音来,表达的方法可能很慢,你爱护一株植物,它可能要经过一年之久,才表达出它对你爱护的答谢树叶长得更茂盛,花朵开得更美丽,果实结得更甜蜜,来报答你对它的悉心照顾。
史保在金松树下,停留了好一会才继续向东走,当天色慢慢黑下来之际,史保停在一株高大的柯树之下,抬头向上看看,他在想,是不是森林中所有的树,全串谋著在作同一行动呢?这株柯树,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呢?
史保没有选择,金松树,七叶树,奎宁树既然全对他有所行动,柯树当然也可能是一份子。他攀了上去,找到了一根粗大的横枝,小心地分开浓密的,厚而有粗锯齿的树叶,当他分开树叶之际,柯树叶背面的灰褐色看来十分夺目。
在分开树叶之后,他摘下了四个椭圆形的,有著坚硬外壳的果实,在树干上,将硬壳敲了开来,嚼吃著果实,柯树的树桠之中,还有著寄生的,一层一层,黑褐色的胡菌,史保将它们当作晚餐的第二道菜式,然后,天色黑得更甚了,史保躺了下来。
这一晚上,史保想支持著不睡觉,以观察一下,究竟有什么事故发生,可是,日间的跋涉,实在使他觉得疲倦,在躺下去之后不久,他就睡著了。
他不但睡得快,而且睡得十分沉,当他在将醒未醒之际,他有一种昏迷的感觉,他要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挣扎很久,才能睁开眼来,而当他睁开眼来时,又已经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了。
史保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有点头痛,虽然他这一觉,睡得超过了十二小时,但是他却有睡不醒的感觉,又好像昨晚曾喝过过量的酒,又更像是昨晚他不是睡在森林之中,而像是在空气极其污浊的小室之中,局处了一夜一样,使他在醒过来之后,要深深吸著气。
史保睁开眼之后,又过了好一会,才扶住树枝,坐了下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树枝和树叶,他也陡地震动了一下。
在他四周围,并不是厚而一半是灰褐色的柯树叶,而是一种细小的,长卵形,叶尖很尖的树叶,史保以手加额,叫了起来。道:“不。不是婆罗树。我昨晚是在一株柯树上的。”
是的,他昨晚是在一株柯树上的,但不管他昨晚是在什么树上的,这时候,他是在一株婆罗树上,而且极高,离地有六丈上下,在四周围的另外几株赤松,都不过这样的高度,史保可以伸手碰到它们的树尖。如果他是被移过来的话,他一定是从那些赤松的树尖上被移过来。
史保又大口吸了几口气,头痛才减轻了些,他开始爬下那株婆罗树,当他爬到一半的时候,他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刹那之间,他发怒得涨红了脸,用力拍打著婆罗树的树干,骂道:“太卑鄙了,你们太卑鄙了。你们竟然催眠我,令我得不到正常的氧气供应。”
在森林中过夜而第二天早上醒来,会感到如此不舒服,史保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起先,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这时候,他想到了。
植物的呼吸,和动物的一样,同是氧和二氧化碳的循环,不过动物是单循环,而植物是复循环。
动物的呼吸,永远只是吸进氧,放出二氧化碳,但是植物则吸收氧气,放出二氧化碳,也吸收二氧化碳,放出氧。当他在树上的时候,他是处在浓密的森林之中,如果所有的树都联结了起来,努力放出二氧化碳的话,氧气不足,人就会陷入半昏迷状态之中,不由自主,沉沉昏睡,无法抵抗。
史保可以肯定,他昨天晚上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不然,绝没有理由,在森林中露宿,一觉醒来,会像是在斗室之中,局了一夜一样。
不论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植物,正在进行什么图谋,用这样的法子实在太卑鄙了一点,无法不令史保发怒。史保大声叱喝著,用力踢打著,突然之间,他看到,被他踢打的那一枝树枝上,所有的树叶,都迅速地蜷了起来,呈现出极度的水份缺乏的现象。
一般来说,植物有这种现象,只出现在一些十分敏感的植物上,像含羞草,当外来的物体触及它的叶子之际,水份迅速下降,叶子也就收缩 你种过含羞草没有?如果种过,就可以观察到,你是含羞草的主人,而你又是真正爱护它的时候,它的叶子,懒洋洋地爱闭不闭,但是一个陌生人触及它之际,它的叶子闭垂得特别快,那是因为它知道你不会伤害它之故,就像是你畜养的小鸟,会停在你的手指上一样。
而婆罗树绝不是像含羞草一样敏感的植物,可是这时候,却出现了如同含羞草被碰触之后同样的情形,由此可知,那是因为史保的踢打,使得它的感情,受到了严重伤害之故。
史保怔怔地望著那一枝枯萎了的树叶,心中觉得很不忍,他叹了一口气,迅速向下落去,当他脚踏到地面之际,一阵沙沙的声响,上面落了许多树叶来,落了他一头一身,完全是细小的树叶。
史保苦笑了一下,道:“好,你们赢了,你们要我向西走,我就向西走。”
当史保决定向西走之际,他才刚一举步,在他面前的一大簇黑浆果树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声响,成熟的黑浆果,发出诱人的香味,绽了开来,好像它感到高兴,迫不及待地向史保作出奉献一样。
史保摘下了一大捧黑浆果当早餐,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西走。
当他决定改变行程的一刹间,他完全忘记了他的任务,而当他走出不多远时,他想起来了。
他到这里来的任务,是要找寻橡树。他虽然陶醉在森林之中,和森林中的植物,有著感情上的融会贯通,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人,是属于动物世界,人的世界的。他知道自己所肩负的任务是多么重要,他是绝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任务的。
想到了这一点,史保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
但是他立即又继续向前走去,那是因为他想到,或许他走错了路,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植物,都在帮助他走向正确的路上去。他向西走,或许能发现前所未有的,最大片橡胶树林。
由于对森林中的植物,付出了由衷的信任,所以史保心安理得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原始森林,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一连十天,史保都向前走著,他没有发现橡胶树林。
而在这十天中,在夜间被转动的事,也未曾再出现过,那使他知道,森林中的植物,感到他的行动方向是正确,它们正希望他这样走。
但是,史保对森林中植物的目的,却表示怀疑了,它们一定不是在暗示他到达橡胶树林的正确途径,而是另有目的地。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史保在原始森林中,一面向西走,一面在思索著,这时候,史保在森林中失踪的消息,早已由回到内政部的拉维兹报告了上去,而报告也传到了盟军最高当局的手中。高级情报人员在接到了报告之后,认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史保会在森林中失踪?那简直像是鱼会在水中淹死一样不可思议。
由于史保所担负的任务是如此之重要,所以盟军方面,立即组织了三个搜索队,全由对树林最熟悉的专家组成,去找寻史保。
另一方面,一个由高级情报人员组成的调查小组,也到了巴西,调查小组由一个上校,两个少校组成。他们开始的第一项调查,就是会见拉维兹,向他询问史保那晚失踪的情形。
拉维兹仍然修饰得很好,他对著调查小组,叙述那天晚上的经过,他道:“那天晚上,我们全睡在营帐中,只有史保一个人是睡在树上的。”
上校立刻问道:“什么树?”
拉维兹并不认得七叶树,他分得清康乃馨和玫瑰,对玫瑰花的品种,或许还有一些的研究,那是由于他需要它们来致送情人之故。
对上校的问题,拉维兹只好翻著眼睛,道:“什么树?只是一株很高大的树,什么树全是一样的,不是么?”
上校没有什么反应,跟著又问道:“然后呢?”
拉维兹道:“我们全睡了 ”
一个少校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题,道:“等等,你们在森林中过夜,难道没有人值夜?”
拉维兹道:“有……有的……有人值夜,分上半夜和下半夜。”
那个少校道:“当晚值夜是哪两个人?”
拉维兹抓著头,他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因此而变得凌乱,想了好一会,才道:“是赖图,上半夜是赖图,下半夜,是山安。”
少校望了拉维兹一眼,在大战吃紧的时候,像拉维兹那样的人物,看在正在坚苦作战的军人眼中,总会有点不顺眼的,但是拉维兹是巴西政府的官员,和奉派来调查的军官,并没有统属的关系,所以少校不得不尽量维持著客气,他道:“可以叫这两个人来谈谈么?”
拉维兹像是尽快想卸脱自己的关系,他忙道:“当然可以,我可以替你们安排,在另一个办公室。”
上校点著头,拉维兹叫了秘书进来,吩咐了一阵,三个调查小组的官员,离开了拉维兹的办公室,第二天才见到了赖图和山安,那两个人本来是跟随史保探险团的低级人员。赖图是一个十分精壮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而出安却是一个头发已经半秃的中年人。
当他们两个人,走进调查小组三个军官在等著他们的办公室之际,是一路争吵著走进来的。
他们两个人的话说得十分快,而且十分急,不过奉命来巴西的三个军官,都精通葡萄牙文,所以全可以听到他们在争论什么,一个在大声道:“应该你负责。”另一个道:“你为什么不来叫我?”
两个人吵吵闹闹,走进了办公室,才住了口,可是两人的脸上,都仍然有悻然之色。
上校打量了两个人一眼,才道:“史保先生失踪的那一天晚上,是你们两个人分别守夜的,是不是?”
赖图没有出声,山安立即道:“先生,不关我的事,是他一个人守夜的。”
上校扬了扬言,说道:“可是拉维兹先生说 ”
山安又抢著说:“是的,本来是赖图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 可是赖图却并没有午夜十二时交更给我,他没有叫醒我。”
三位军官都向赖图望去,赖图涨红了脸,道:“我,我……”他转头望向山安,道:“你应该自己醒来,如果你曾醒来 ”
山安急忙地道:“这是什么话,你是守夜的人,都睡著了,我本来就是在睡的人,怎么会醒得过来?”
两个人又面红耳赤吵了起来,上校忙摆著手,大声道:“别争吵,赖图先生,事情已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