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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记者?”
我多希望他是一个记者啊,这样至少他就有单位,有组织,有领导。老实讲,现在我有点怕他。
“我不是记者。我什么都不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恐怕腾不出时间来。”
他依然笑着,小声说:“——我在天尚等你。”
我住的宾馆旁边还有一家宾馆,叫天尚宾馆。我马上想到他也不是本地人。
“我等着你。”他重复了一句。这句话我听过的。
后一个读者是个小女孩,她不停地朝前凑,他就走开了。
我低头为后面的人签名。
我的心乱起来。
我断定,这个人的脸色不对头,那上面绝对涂了颜色,只是不像我的脸这样浓。在远处,可以看出来,在近处就有点
看不出来了。
多高超的化妆啊!
若有若无。草色遥看近却无。
可是,为什么别人看不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他更高超,他刚好画到我这样敏感的人才能看出来而其他人都看不出来的程度上……
没想到的是,我偶尔又朝长队的后面看了看,竟然又看到了一张淡绿色的鬼脸,跟前面走过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一对双胞胎吧?
他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的颜色又淡得像正常人了。
我愣愣地看他,他就是刚才的那个人。
“周老师,是我。”
“你……是谁?”
“就是刚才跟您说话的那个人啊。”
“你不是走了吗?”
“我绕到后面又买了一本您的书。”
“你买那么多书干什么?”
“为了跟您再说一句话呀!”
“有什么话你就一次说完吧。”
“——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
签售活动结束后,我跟报社的人一起吃饭,很晚才回到宾馆。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心猛烈地跳起来。
他知道我在哪里住,不然他就不会选择在“天尚”宾馆等我了。我真怕他潜伏在我的房间里。
我进了门之后,先打开衣柜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接着,我打开了卫生间,里面也没人。最后我又看了看床下,以及
落地窗帘的后面……
最后,我的眼光落在了那张招贴画上——我的招贴画在宾馆里悬挂了一张。
一个涂着鬼脸的人在画上定定地看着我。
当然,那是我自己。
我必须到“天尚”宾馆去看看!
我如果我不去见他,万一他深更半夜到我的房间来找我怎么办?
可是,我走进“天尚”宾馆之后才想到——不知道房间号,不知道姓名,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我在大厅消费厅转了转,并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我三心二意地离开了。
这个家伙可能在逗我玩。
我是一个玩恐怖的人,我想今后我一定会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情,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说,飞机出事那天,有个人命特大——他已经买了那次班机的机票,而且是不打折的,可是,他太倒霉了,他太幸
运了,他在奔赴机场的路上发生严重塞车,当他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停止了检票,他没有登上飞机!
他没有登上飞机,于是他捡了一条命。
这都是听说的。
似乎每次空难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故事,不太可信。
我返回北京的时候,报社执意要我坐飞机。
他们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给我订了机票,并且让航空售票处的人把机票送到了我的宾馆。
那个人刚离开,郝社长就打电话过来了,问我拿没拿到机票。
“郝社长,我是想坐火车走的。”
“那样我们过意不去啊。”他笑哈哈地说。“一会儿报社的车接你去机场,我还有个应酬,就不去了。”
“谢谢啊。”
放下电话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人是郝社长吗?
我登上了一堆可以飞上天的金属中。
我坐的竟然又是和上次空难同一型号的飞机。
我的位置靠着舷窗。
飞机上的人不多,我身边的几个座位都空着。
飞机缓缓滑行。它拐来拐去,寻找起飞的时机。终于,它加速了,越来越快,猛地腾空而起。
完了,我已经离开了我贪恋的地面,悬空了。
我的脚像抽筋了一样难受,我承受不了脚下悬空的感觉。我两只耳朵的骨头挂钩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我想起我经常做的一个梦:
我梦见我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顶端,朝下看,人跟黄豆一样大,我的心“忽悠”一下就翻了,陡然惊醒……
而此时,我看见那些摩天大楼已经变成了黄豆!
慢慢的,城市,田野,树林,道路……都消失了。飞机爬上云端下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飞机的引擎声很响,响彻云霄,好像飞得很费力。
空难(4)
突然,它剧烈地颠簸起来,整个飞机像个拖拉机。
广播说:“各位乘客,现在飞机遇到气流,产生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
颠簸好不容易停止了,我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我暗暗发誓——下次谁让我坐飞机我就跟谁拼了,哪怕他是郝社长!
我盼着闭路电视打开,转移注意力,可是那电视教完紧急自救的一些简单操作方法之后,就不再播放了。
我把眼睛闭上,希望自己睡着,一直睡到飞机平稳落地再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迷迷糊糊觉得身边坐下了一个人。我睁开眼一看,竟然是那个也涂着鬼脸的男人!他笑吟吟地看着我
。
这一次,他脸上的颜色重了一些,一眼就能看出来。
刚才我上了飞机之后,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他啊!
飞机不是公共汽车,说上来就上来。飞机在天上,天上没有站牌,这个人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你,你也去北京?”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去北京。”他说。
这是飞往北京的班机,他不去北京去哪里?我有点傻了,没有勇气再深问下去,只能这样想:他也许是在北京转机……
……
他压低了声音,又说:“——我说过,我在天上等你。”
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他说的是天上,不是天尚!
我感到手脚发冷了。
飞机飞在天上,我无处可逃。这个怪人就近近地坐在我身边,我甚至感到有些拥挤……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极为恐怖的设想:每次发生空难,地面的人都不会看到飞机上的真实情况。是不是每次空难之前,
飞机上都曾出现过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比方说,登机时是300人,到了天上,就变成了301人。而这个多出来的人
,正是前一次空难的一个乘客。飞机坠毁之后,尸骨又变成了300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趟航班上的人都在劫难逃了!
我不敢正眼看他了,而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这飞机飞得可真高啊。”他说。
“是的,真高……”
“你看外面,天上多安静!”
“真安静……”
“如果飞机能像汽车那样停下来多好,我们都可以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到云彩里跑一圈。”
“跑一圈……”
“你抖什么?”
“啊,我一坐飞机就有这种反应。”
我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后看。有人在睡觉,有人在看报纸,有人在喝饮料,甚至还有人去厕所……没有一个人意识到
大难已经来临。
我突然问:“你叫什么?”
“你叫我陆客吧。”
“陆客……”
“对,陆客。”
那个上厕所的人已经回来了,我注意到他穿着一件印着飞机图案的T恤衫,估计是哪家航空公司赠送的。“飞机衫”
走到我们跟前时,无意中看了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一眼,一下就停下来,瞪大了眼睛!而这个陆客并没有看见他,陆客
一直面对着我。我感觉,“飞机衫”似乎认识陆客,他呆了半晌,终于惊骇地走开了。
我对陆客说:“你让一下,我去解个手。”
他笑着让开路。
我朝后面走过去。我的眼睛一直在乘客中扫视,寻找刚才那个表情异常的人。
终于,我看见了他,他正神秘地跟旁边的一个同伴说着什么。
我走过去,弯下身低声问“飞机衫”:“请问,你认识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吗?”
“飞机衫”十分紧张地说:“你是谁?”
“我是一个普通乘客。在我睡觉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我旁边了,他说他叫陆客……”
“是的,他叫陆客!前几天,他就坐在那趟出事的航班上!”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全身都轻了。
“……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我和他是中学同学,他在商业局工作。我们这些同学都知道他坐飞机遇了难!”
“……我们见鬼了,你快去报告机长吧!”我喃喃地说。
“机长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说到这里,“飞机杉”半蹲半站地探出脑袋,害怕地朝前看了看,小声说:“你回去
千万不要对他说我说了这些话,啊?”
“好的。”
……我慢腾腾地回到了座位。
陆客眼睛奇亮,正等着我回来。
我和他相互笑了一下,然后,我坐在了他的外侧。
“周老师,您这次回去还有什么打算?”他搭话。
“还是写作呗。”
“当个作家也挺辛苦的啊。”
“就是。你做什么工作?”
“过去我在商业局。”
我一惊。
“现在呢?”
“被除名了……”
我又一惊。
“你是不是……经常出差?”
“对呀,你怎么知道?”
“4月4号那天你出门了吗?”
“4月4日?”他愣了愣,立即笑得更甜了:“你怎么问这个?”
“噢……我随便问问。”
空难(5)
“那天我出门了,我买的正是那架出事飞机的票。”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不过,那天路上塞车,我误机了……”
难道传说中那个误机的人正是他?不可能这么巧吧!
他冷不丁又说:“这趟航班上,还有一个我过去的老同学呢。”
我大骇:“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我还知道这架飞机里所有乘客的姓名,包括他们的职业、年龄、爱好、生辰八字。”
我说不出话来。
好像为了证实给我看,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人说:“那个女人,穿红衣服的那个,她叫张丽虹,彩虹的虹,她是一个
公司的财务总管。她是阴历一九六二年三月初四子时出生。不信你去核对一下。”
我没有动。
“还有这个机组的所有人,我都一清二楚。刚才那个空姐叫姜虹,也是彩虹的虹,她19岁,酉时生。她的男朋友在机
场工作,是个技师。她男朋友不知道,她同时跟一个有钱人同居,那个有钱人给她买了一辆跑车……我说这些你肯定
不信,我说你吧。你是阴历一九六七年八月初九寅时出生。你属羊,你的命不好。”
我惊愕了。
“其实,我在骗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