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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
“是的,没错。”富美惠摊开双手说,“她没钱,没学历,没什么特长,就连长相也不是美得能够靠它吃饭,头脑也不是很聪明,只能在末流的公司做些事务工作。这种人心中总是描绘着从电视、小说、杂志中看见的富裕生活。过去的人只会把这些当作梦想,想想便算了,要不然就是努力朝梦想迈进。出人头地的也有,但也有人因此误入歧途而被逮捕。但是过去的人总是比较单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靠自己的力量筑梦,或是碍于现状放弃,不是吗?”
阿保沉默不语。本间点着头,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梦想无法达成,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所以会有一种达成梦想的希望,并沉醉在这种感觉里。达成梦想的方法很多。以彰子的情况来看,她是以购物、旅行等花钱的方式来达成,这是因为有那些限制少、手续方便的信用卡和地下钱庄的存在。”
“还有什么方法?”
富美惠笑着说:“提到我所知道的方法——对了,我有个沉迷整容的女友,大概已经整了将近十次脸。她深信只要变成假面具般完美的女人,人生就会变成百分之百的彩色,变得幸福。可是整了容,她憧憬的‘幸福’却没有到访,没有出现什么高学历、高收入的超级帅哥把她当作‘女王’看待。于是她便一再地整下去,整了又整,还是不满意。同样的理由,也有沉迷于减肥的女人。”
阿保睁大了眼睛。本间想起郁美说的话——“阿保很幸福,只是他不知道”。
富美惠接着说:“男人也是一样,说不定这种人比女人还多,拼命用功想进好大学、好公司,不是吗?他们错了,他们没有资格笑那些拼命想减肥的女人。大家都是活在错觉中。”
本间突然想起,泽木提到的昭和五十年代后半期发生的地下钱庄风波,其根源就是购买房子的需求和由此而生的不合理的住宅贷款。
那也是一种错觉吧?以为“只要拥有自己的房子,人生就会幸福,就能保证有富裕的一生”。
“以前大家缺少的是把自己往错觉里推的资金,不是吗?而当时
可用这种资金的地方、能引发错觉的项目也比较少,比方说,塑身、整容、补习班、刊登一堆名牌的目录杂志什么的,过去都没有。”
富美惠忘了点燃香烟。
“然而今天什么都有,想做梦太简单了,可是那需要资金呀!有钱的人可以用自己的,没钱的人便‘借钱’当作资金,就像彰子一样。我也曾对那女孩说过,你这样就算是拼死也要借钱,买一堆东西,过奢侈日子,身边围绕着高级品,便觉得实现人生的梦想,变得幸福了吗?”
“她怎么回答呢?。
“她说是呀,我说得没错。”
“我……实在是……”阿保擦拭着额头,“我不懂……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问题呢?”
富美惠微笑着说:“那是当然,就连我也会有。只是我们知道限度在哪里。”
“不好意思,请问你在金牌工作很久了吗?”
“七八年了吧。”富美惠回答,接着语气变得很郑重,“我曾经倒过一家店,是跟老公一起开的,经营出现问题后,老公便跑了。和彰子不一样,我没有申告破产。虽然私下调停很麻烦,但我还是跟债主说好了,现在还在还钱。”
随着呼出来的轻烟,她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老公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觉得他说得真好。你们知道蛇蜕皮是为了什么吗?”
“什么是蜕皮?”
“就是脱掉一层皮,那可是很拼命的,需要相当大的精力。但是蛇还是要蜕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阿保抢先回答:“不是为了成长吗?”
富美惠笑着说:“不是。我老公说蛇一次又一次拼命地蜕皮,是因为它相信总有一天会生出脚来,总是期待就是这一次了、就是这一次了。”
富美惠轻声自言自语:“是蛇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不长脚也无所谓。蛇就是蛇,不也是条好蛇?可是蛇认为有脚比较好,有脚比较幸福。以上是我老公的高论。接下来才是我的看法:这世界上有很多蛇,想有脚,却疲干蜕皮、懒得蜕皮、忘记如何蜕皮。于是聪明的蛇卖给这些蛇可以照出自己有脚的镜子。于是有些蛇就是借钱也想买到那种镜子。”
关根彰子曾经对沟口律师说,我只不过是希望变得幸福。
本间脑海中浮现出铁轨转辙器的画面。人是为了什么要追求信息?因为深信这一次就会达成目的,就是这一次了。
阿保转动着见底的咖啡杯。如果郁美在这里,说不定会告诉他:
“阿保是那种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是蛇,蛇本来就没有脚’的人。”
“我有那种经历,所以当彰子走投无路时,才会让她到我家一起住。”富美惠接着说,“她破产后,也换了一家店工作,叫什么名字来着?”
“拉海娜。”
“是吗?大概是吧。反正换了工作,搬到川口之后,我们偶尔会通电话,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那是前年的春天吧,还是更早以前?彰子的妈妈过世,她有些低落,我还约她,说等她平静下来,一起去洗温泉……”
“结果就没有联络了?”
“是呀,就再也没有联络了。”富美惠黯然地扁了扁嘴巴,“我的原则是对方不联络,我就停止交往,所以和彰子之间便也断了。看来我无法帮你们找到她。”
“彰子在川口的时候,应该说在她母亲过世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样的事呢?”
“有没有交新朋友或换了美容院之类,什么事都可以说。”
富美惠抬起手摸摸头发。 “我从接到电活后,就试着回想彰子的一切,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挂上电话,就不记得刚才在电话里聊了些什么。”
她把两个手心一起贴在鼻子上,思索着,有点像是拜神的姿势。
阿保和本间沉默地等着。阿保因为无聊在抖脚,桌上的冷水杯有些晃动。
“不行,我想不出来。”富美惠边叹气边说,“用心思考,反而想不出来。有一阵子彰子好像被人电话骚扰,她觉得很害怕。这种事情倒也常见。”
“电话骚扰……有人在恶作剧吗?”
“是的,警察大概不处理这种事吧?”
就在这时,富美子眼睛一亮。
“对了,我想起来了。彰子因为这些电话变得很神经质,说什么她的邮件被人拆开了。”
“邮件?寄到川口公寓的?”
“我不记得公寓名称了,但就是在川口的时候。说是信封被拆开了。信箱本来就很容易开嘛,经常会有人恶作剧,所以我笑她想太多了。那女孩自从领了妈妈的保险金,算是破产后难得地拥有了一大笔钱,难怪会神经紧张。而且她说要买墓地,我还笑她说,现在这时候,一两百万哪有墓地可以买!”
阿保惊讶地看着本间,本间也吓了一跳。在绀野信子那里确实看到了墓园的简介——好像叫绿色陵园。
“彰子她是真心想买墓地的。”
富美惠笑着说:“是吗?我也不清楚。反正她去参加了说明会,坐着陵园的客车去的。回来的时候我问她,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去,人家有没有觉得很稀奇?她说,不会呀,有一个比她还年轻的女孩子也想要买墓地。两人同病相怜,还聊了不少。”
联络绀野信子,确认简介上所记载的公司名后,本间便开始打电话。他的记忆没有错,果然是绿色陵园。
其总公司位于东京的茗荷谷,一栋造型还不错的大楼的一层,墙上贴着目前推出的墓地和陵园的照片,接待客户用的大厅中则展示着正在全力开发的、位于群马县山坚的新陵园模型。
出面接待的男职员就像葬仪公司的从业者一样,态度客气,言辞委婉。本间根据关根彰子持有的那张简介的内容询问时,对方问,是不是去今市郊外正在销售的陵园参观的行程。
“我们家因为遗产问题有些纠纷。我想确定一下参加参观行程的女孩是不是我的亲戚,不晓得方不方便?如有照片,那是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直接答应了。
“我们每次对参加陵园参观的客户都寄赠纪念的团体照,我们也会留下记录,可以让你们过目。”
阿保和本间两人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大厅中等待。男职员拿着一本大型相簿回来。
“如果是一九九O年的一月到四月,就是这些。”
他翻开相簿,摊在摆满简介的柜台上,便离去了。本间和阿保赶紧凑上前去。
一月十八日……二十九日……二月四日……二月十二日……
“有了。”
阿保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一九九O年二月十八日,星期天。
“绿色陵园参观行程第十三批全体人员”——绿色旗子像三角旗般摊开,类似导游的男女职员蹲在角落,七八名客户中,关根彰子站在前排中央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年轻女孩少见,她又我见犹怜,便被拱在中间。
说是团体照,却是从很近的距离拍摄的,脸部表情看得很清晰。
跟在阿保那里看到的高中时期的照片相比,关根彰子只是发型变了,留着一头卷度正好的长鬈发,还染成了红褐色,染发有一段时间了,发际部分一片黑色。她穿着织染的外套和牛仔裤,因为阳光而眯着眼睛,脸上的明亮笑容似乎跟参观陵园不太协调。她满脸笑容,所以能看见牙齿,张开的嘴唇后面露出了不整齐的虎牙。
站在她旁边的,则是露出美丽的牙齿、同样一脸笑容的新城乔子。
两个人这么年轻就必须想到买墓地的事,两个年轻女孩一样地孤苦伶仃,所以彼此同情地肩并肩、手挽手,靠在一起。
“小彰……”阿保呼唤着。
第二十二章
三重县伊势市。
从名古屋搭乘“近铁特急”约需一个半小时。这个地方都市以伊势神宫和日式点心“赤福”而闻名,和新城乔子结过婚的男子就住在这里。本间根据碇贞夫帮忙调出的乔子户籍、除籍誊本、居民卡等文件记载的地址一一探索,找到了他的住处。
仓田康司,三十岁。
在图书馆翻阅伊势市的电话簿时,本间发现以仓田为名的公司还真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家是位于伊势市车站附近的不动产公司。在公司名称和宣传文案下面列着许多取得不动产鉴定资格、房屋建地受理资格的人名。总经理仓田宗次郎下面就是仓田康司的名字。此人和乔子离婚四年了,目前已经再婚,并有了一个两岁四个月大的女儿。
本间打电话到仓田康司东京的老家,也就是他和现任太太结婚前的原户籍地时,接电话的人是他母亲。当本间说出新城乔子的名字时,他母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至少有十秒钟,电话中一片沉默。本间也不敢开口说什么,也许对方会因此挂上电话,那只好重新再打。本间想,乔子的名字现在以 及过去对仓田家拥有多沉重的意味,从这段沉默的长短便能知道。
终于,他母亲声音沙哑地说:“请问,找我儿子要问乔子的什么事情吗?”
简单说明和栗坂和也的关系后,本间说:“我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因此任何微小的线索都很重要。令郎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