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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后庭花 by 千年梦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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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惊夜之变  



此后,德昭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荆馆与我相会,我们时而对弈论禅,时而 

填词作画,有时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倚靠在一起,细细碎碎地聊着,闲看庭前 

花开花落,漫随天际云卷云舒。这一段日子,是我破国离乡以来,最舒心惬意的 

时光,仿佛俗世尘嚣皆已离我远去,如此悠然与平静的生活,使我常常怀疑这是 

否只是一个美丽却脆弱的幻梦。由来朝云易散,好梦易醒,待到云散梦醒之时, 

我是否还能保持这颗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恒常之心?  

转眼已至夏初,四海烽烟又起。赵光义为了帖服中外、镇抚人心,建立如他兄长 

一般的功业以固守金玉之尊,对赵匡胤三次久攻不下的北汉御驾亲征。辽国素与 

北汉交盟,举兵相援,却被宋军一举击溃,北汉毫无抵抗之力,被迫投降。至此 

,中原自唐末七十年来历经的五代十国的最后一国,迄被攻灭。  

赵光义意得志满,命毁北汉太原旧城,改为平晋县,并以榆次县为并州,强令太 

原民众背井离乡、举城迁徙。复纵火焚太原庐舍,老幼迁避不及,焚毙甚众,哭 

号之声,日夜不绝。  

我闻讯憀然长叹,相较太原的哀鸿遍野,当年金陵城破,只袭宫廷而弗伤黎庶, 

亦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赵光义较他兄长多了几分权术手腕,却独独少了份仁 

义之心。  

朝野上下对此举亦是议论纷纷,不解其意。德昭无意中却一语道破天机:赵光义 

欲再次北征,取道太原伐辽,夺取幽州、蓟州,一举收复燕云之地。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德昭拧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刀眉喃喃自语,在 

我屋里踱来踱去,目光却一分一分亮了起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忽然容颜一整,正襟危坐,他抑制着面上激动、兴奋、忐忑与阴郁等种种情绪糅 

合而成的极复杂的神色,声音有些沙哑:“昨日,皇叔问我可愿随军从征幽、蓟 

,我思谋未决。太傅,你说我去是不去?”  

我伸手按住颤动的琴弦,另一手去拈灯罩里扑棱着翅膀的飞虫,却不慎被跳动的 

火焰灼到了指尖,兀地缩了回来,微微笑道:“你既已下了决定,又来征求我的 

意见,究竟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  

他有些赧然,道:“知我者太傅也……就在方才,我的确已下定决心。幽、蓟一 

役,或许便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不能错失良机。”  

“亦或许是个极深的悬崖,一步踏空,粉身碎骨。”我轻叹,“德昭,我不放心 

。”  

他粲然一笑,露出齐整的白齿:“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太傅在担忧我,我心中 

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我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既决心已定,我多说也无益。只是他心计深沉,猜 

忌多疑,你自己要小心……唉,我始终不愿你走这条路的,这条路,太险,且有 

进无退!”  

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竟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卅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 

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有些事,即使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德昭啊,你我是同一种 

人,却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低头拨弦,这一曲《阳关三叠》,算是我 

对他无言的送别,长亭古道、夕阳萋草、晚柳残笛……说不尽的话,都在琴曲中 

了。  

他肃然正容,挺一挺腰,跪坐得更端正些,在沉郁的紫檀香气中,听得一缕清音 

,仿佛自天外飘来,化作淡淡伤感的离愁将他缠绕,又飘然远扬。两人相对无语 

,只觉此身已不复在人间了。  

翌日,赵光义北征大军开拔。  

临行前,德昭曾来找我,但我紧闭了门,不愿见他。  





“……易州、涿州辽国刺史皆献城出降,我军乘胜攻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 

率兵自城北来攻,我军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皇叔乃命宋偓、崔彦进 
 
、刘遇、孟玄喆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 

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方守御,皇叔亲自督攻,昼夜猛扑, 

城中倒也汹惧起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信鸽传回的消息,由流珠轻柔 

圆润的声音娓娓读出,于沙场肃杀中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看来连辽国久据的燕云十六州,都将尽数落入他手了……”我示意流珠将帛条 

销毁,“天下之势,分久必合,谁主沉浮,自有天命。”  

夏夜的熏风由南窗吹入,池塘中风蒲猎猎之声,带着蜩鸣荷香的余韵,冰雪桶中 

的沉李浮瓜凉得恰到好处了,取并刀细细一切,青皮红瓤,多么分明的两色,决 

不含糊。  

“主上,您是指赵光义便是那顺天承命之人?”  

“我也不敢如此断言。只是觉得,这场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顺利了。有 

时候,事情太过顺利了,往往隐藏着蹇机。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 

兮福所倚’罢。”  

数日后,战线上有消息传来。  

不是正式军报,却是口耳相传的私议。语者言之凿凿,听者心有戚戚,不过数日 

,京城已是一片人心惶惶的风声鹤唳。  

一国之君赵光义,在与辽将耶律休哥的高粱河之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甚至有传言道,圣上已蒙难,军中诸将皆欲谋立太祖子武功郡王德昭为帝。  

与此同时,朝中各势力相互试探又相互倾轧,人心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京城暗流涌动,密云不雨。  


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 

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发亮:“ 

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他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 

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 

‘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 即拔 

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 

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 

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 

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 

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 

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 

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 

坚,来取主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超、呼延赞前遮后护, 

皇叔早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 

住催促道。  

“皇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 

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我军喘息未定,还有 

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 

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皇叔便再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 

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 

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 

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 

,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 

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 

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 

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 

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 

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 

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 

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 

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 

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 

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 

…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 

:“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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