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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信,许德华想了许多:从感情上说,他确实很想念她,至今未见到桃妹子的面,也不知她现在怎样,真为她的处境焦虑。结婚,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自己到处奔波,浪迹天涯,现在还是个“逃犯”,更有使命在肩……
如果把她娶过来了,又要使她独守空房,真不忍心!还是等等再说。
许德华放下信,对许子贵说:“爹爹,我还要外出谋生,不能结婚。”
听到许德华还要走,这是许子贵最担心的,他本想为五伢子完婚,一来可以把这匹“野马”拴上笼头;二来亲家是长沙的名流,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脸有光,庭生辉;三来桃妹子是这一带的好姑娘,不抓紧娶过来,怕夜长梦多,可又不好直说。
许子贵板起了面孔教训儿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都大了嘛!”
可说了半天,许德华仍是不同意。许子贵火了,铁青着脸说:“五伢子,你懂什么!我与邹家攀上亲也不易,你不愿意也不成,你的四个哥哥的婚事都是由我做主的,我同桃妹子她继母说妥了,八月二十日,好日子,你们成亲。”
说完,背着手走了。
许德华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老爹,真够专横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他的继母从屋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劝解说:“五伢子,你是明事理的人,小时候就同桃妹子订了亲,她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人家今年都十五了。
一个大妹子,你不结亲,不是耽误人家吗?再说了,桃妹子她妈死得早,她能熬过来也不容易。人家不指望你,指望谁?可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一席话,在许德华的心里引起了震动,他想起了去年初春去金家湾的情景,想起了倚门而立的桃妹子,想起了邹先生的嘱托:“我不阻拦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嘛!不过,无论走到哪里,也别忘了桃妹子,她很苦!”
此时,许德华的心有些颤栗了,他再没说什么,默默地应允了。
农历八月二十日,许德华同邹靖华结婚了。
婚事办得很简单。按桃妹子继母的心思,要搞得隆重、热闹些,这一则为邹家名声,二则要在家族中显示一下自己的贤德。可许德华却一再坚持要简单些,因为他是秘密回家,不可大吵大嚷,再说,家里也确实很穷。
夜深了,许德华坐在妻子身边,挽起她的手,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偷着看看妻子,这张脸是多么亲切呀,端庄、文静,由于羞怯,飞满了红晕。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笑了,低下头:“又不是不认识,又丑又黑又土气。”
许德华也笑了:“真会开玩笑,桃妹子,我是个穷光蛋,你嫁给我,可要吃苦了……”
桃妹子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那有什么?我会种田,也会绣花,我能养活自己。”
第二天夜晚,皓月当空。许德华望着那斜斜地挂在群星之中的下弦月,突然问道:“桃妹子,你知道共产党吗?”
桃妹子瞪圆了双眼没有回答。
“你知道郭亮吗?”许德华接着问。
共产党,她不太清楚,郭亮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谁不知道?他是在领导农民运动失败后被当局杀害的,头挂在长沙城门上。父亲为这事,还在家里对当局骂了一通呢!不过他问这干什么?
许德华又问:“报纸上说共产党人都是青面獠牙,你信吗?”
“这是瞎说,姨夫就是共产党员,爹爹的学生中也有许多人是共产党员,全是好人。”说到这儿,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丈夫:“你是哪个党的?”
“我哪个党也不是,我就是黄埔生。你喜欢哪个党?”
“共产党。”妻子小声回答。
许德华紧握妻子的手感到十分欣慰:“好!那我就争取当个共产党!”
婚后的第三天,许德华就进城了,以后几乎天天如此,妻子心里也犯了嘀咕,又不好去问,她本能地觉察到丈夫内心肯定藏着什么心事,她感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丈夫半点忙,只能偷偷流着泪。
是的,许德华有很重的心事。他在考虑走的问题了。党给他的任务是去西北军,那里有同志在等他。近些天,他为了壮大党在军队里的力量,正在长沙联络人。可好多同学对此缺乏热情,只联络到一个人,是他在长沙师范时的同学谢鑫。这个人是黄埔生,大革命时期被党派到朱培德部。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被捕人狱途中,侥幸脱身,潜回湖南老家。谢鑫同意跟许德华一起走。
可是,许德华还不知道,危险在向他步步逼近。婚后第十天夜里,桃妹子的继母忽然打着灯笼闯进了他们的新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让五伢子躲一躲!”
“躲?……”桃妹子被弄得莫名其妙。
许德华让岳母坐下,倒上一杯水,心上一紧,意识到,坏了,准是出事了。
“五伢子,你姐夫送信来说,长沙警备队要来抓你,让你快躲一躲。”
继母气喘吁吁地说。
这对于桃妹子真如晴天霹雳。她惊恐地问:“德华,你当真是共产党?”
许德华点点头:“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
“娘!……”桃妹子哭着扑到了继母怀里。
许德华心里正在盘算:武汉的特务机关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准是先去西北军的那六位同志出了问题。显然,西北军是不能去了。
的确,先去西北军的六人有一个去逛妓院,被敌人抓住,他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幸好另五名同志闻讯逃脱,四散而去。许德华回长沙探亲,也是叛徒供出的。
这时的桃妹子,失神似地在那里流泪。她懂得,丈夫只有逃出长沙,才能活命,不然会跟郭亮一样,真是太可怕了。此时,她也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提起郭亮、共产党的缘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许德华给妻子揩泪,握住妻子的手:“桃妹子,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妻子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永远等着你……”桃妹子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许德华给妻子擦擦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狠了狠心,跨出了新房。
农历九月初一的晚上,浏阳河边。桃妹子流着泪把许德华送到岸边,紧拉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空群星闪烁,月光窥测着人间的秘密。浏阳河里,夜行的船只吊着一盏盏微弱的马灯,有的船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船的什么地方,拖着凄凉的音调哼着小曲,排遣着忧思。远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桃妹子狠狠心,松开了缆绳,渐渐地,小船消失在夜色中。
夜沉沉,路漫漫。许德华孤身一人沿着稻田的池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明白,在长沙是呆不下去了!西北军也不能去,那么,到哪去呢?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想到了孙一中和廖运周,他俩已经去了北平,找他们去!要去北平,要在长沙乘火车,现在长沙肯定在通缉我,怎么混进去乘火车呢?口袋里只有点零钱,连买车票也不够,怎么办?
许德华放慢了脚步,他猛然想到东山镇里的倪谱轩老先生,倪老先生与爹爹有很深的交情,自己在长沙读书时,也曾多次看望过他,现在找他去,也许会有办法。
许德华来到倪老先生家里。
“德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眼下要紧的是快快离开此地,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倪老先生在帮他出主意。
“可是,长沙城我怎样进得去呀?”许德华觉得很难办。
倪谱轩也在屋里转来转去,稍许,他一拍腿,高兴起来:“有了,你就坐我大女儿的轿进城,不会出差的。”
倪谱轩大女儿嫁给了朗梨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算得上长沙附近有名的阔奶奶。许德华还在犹豫。
天已大亮,许德华男扮女妆坐轿来到了长沙小吴门。许德华悄悄撩开轿帘,发现站岗的又是回长沙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两个兵,不免有些担心。他又扫一眼城门,上面贴有缉拿许德华的布告,只是没有照片。他的心有些坦然,既然没附照片,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花轿到了两个哨兵跟前,抬轿人口气强硬地指指花轿:“我们送倪家大小姐回婆家。”
高个子兵虽说没见过倪大小姐,却早有耳闻,冲轿子点点头,说了声:“请!”
“慢!”那个好找茬儿的矮个子兵上前挡住花轿,他撩开轿帘盯着许德华,觉得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个子兵也凑过来,一见里面是穿花衣服的“太太”,料定就是倪大小姐。
“你还瞅什么?明明坐的是倪大小姐嘛!”矮个子兵只得挥了挥手,放轿子通过。
直到这时,许德华才着实地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可怎样混进长沙火车站呢?许德华心想,反正当局也未发照片,这么大的火车站,这么多人,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想到这儿,他抖擞了下精神,迈开大步,混进了长沙车站。
他取出钱想买张长沙去北平的火车票,可钱只够买到邢台的,怎么办呢?
许德华在车站里来回踱步,对了,临别前,岳母曾拉住手说:“五伢子,你到你岳父那儿躲一躲吧,他在河北清河县。”
许德华眼睛一亮,对!清河在邢台东面,改坐慢车省下点盘缠,何不先去找岳父?他是国民党的县长,那里一定很安全,暂到清河住一下,再寻找机会去北平。就这样,他买了张去邢台的慢车车票,混上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离开了长沙车站。许德华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依然紧张,他甚至不敢同旅客交谈,担心暴露了自己。他多么希望火车跑得快些,再快些!
火车终于驶出了湖南地界,许德华的心情轻松了些,望着窗前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树木、村庄、田地,想起了仅仅十天的故乡生活,想起了爹爹、兄嫂,更想起心爱的桃妹子,许德华为桃妹子担忧起来:“是我害了她呀……”他感到对不起妻子。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许德华留恋而忧伤。他知道,现在又要四海飘零了,不知要飘到何方?
触景生情,许德华低声背诵起李白的诗:尔从泛舟役,使我心魂凄。
开帆散长风,舒卷与云龙。
吟着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许德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应该改个名字。
我的处境不正像诗中的小舟吗?我这只凫雁似的舟,泛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党,一定要找到党。
对!就改名泛舟,在人生的沧海里泛舟……
1928年的深秋,清河县政府门前。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卫兵分立在门的两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双目圆瞪,好不威风!给县府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个身穿蓝长袍的人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用眼打量了一下,直向县衙门口走去,刚要往里进,那两名警察把枪一横:“站住!干什么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县长邹希鲁,他是我岳父。”
两个警察先是一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见这个人满面灰尘,胡子拉茬,蓝色长袍撕破了几道口子,一双布鞋沾满泥巴。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笑得前仰后合,猜想这个人不是疯子,也是冒充的。
“快走开!”两个警察几乎同时吆喝道。
这个人就是许德华,现已改名泛舟。他见两个警察很凶,正要解释,其中一个警察挥棍打来,许德华手疾眼快,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