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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怕汾湖的那个娘子!”晓云说着,低下了头。上次陆丽娘让她洗那些衣物时的情景,她印象太深刻了。
沈万三抓住晓云的手:“有我,你别怕!唉,二娘子刀子嘴,其实是个豆腐心。再说财大难免气粗。”
“不,那个财大气粗,可是你自己要的!”晓云点破他说:“你要借助她家的财力!可我,家里这么穷,我,我能给你些什么?”她说的这些,其实也是她心中最感到自卑的地方。
沈万三可不想再要一个比他更有钱的女人。在财大气粗的陆小姐面前,他自感已够自卑的了。然而,自己不能老仰着头整天看着那陆小姐的脸。从内心深处讲,他更喜欢的是别人仰着头看他。这点,晓云正适合。对陆丽娘当初要跟了他,他心里只是想着,钱找着我,我当然不会和它过不去。但对晓云对他的情分,他也是认为,情找着我,我更不会和它过不去!此时,看着晓云,他情感倒诚挚起来:“这些年生意场上搏杀,夜深人静之时,我何尝不想要个我愿和她说说心里话的人?”
晓云当然懂得他的心思:“老爷,大娘子、二娘子都对老爷那么好,老爷的情,也该用在她们身上!”
“不!你是在我最倒运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并帮助了我的。每每想起这个,我心里对你的情感,总和对大娘子、二娘子的不一样。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这样。我总不能,老是被父母之命左右,被钱财左右,我总有些自己要的吧!”
晓云抬起头一笑,笑得有些惨然:“老爷现在是做生意,春风得意了才想到要自己的情感吧!生意要是还处在困厄之中,只怕老爷还是首先被钱财左右,把自己要的扔在一旁呢!”
沈万三看着这个几乎说出了他心里话的人精,讪讪地笑着:“你啊,我的心思,别人不知,只有你才那么清楚。”
“老爷,时辰不早了,你今天要去望江楼找人,不要误了事儿。”船舱内,早已起身了的晓云在喊着正酣睡的沈万三。
沈万三睁开眼,看了看舱外的亮色,忙不迭地坐了起来。
当他们到达望江楼时,还没到中午。
望江楼是一处可看得见窗外船桅如林的酒肆。高楼临浏河之滨,从楼上望去,极目云天,惟见远处的长江莽莽阔阔,滚滚东流。楼上的厅堂中,悬挂着“望江楼”的三字匾。匾下为一山水中堂,旁挂着一副篆书楹联:
“大江由此东去;姑从是处销魂。”
沈万三带着晓云和两个家人来到楼上后,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刚坐下没多久,三位客人也坐在了这桌子上。沈万三正想以女眷在场为由,让他们坐到别处去,可一位客人却问他:“客官,请问这位小娘子是大姑吗?”
大姑?沈万三一惊,他要找的人正是大姑。那个客人说他们是从外省来找这个大姑的,沈万三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没敢说自己也是来找此人。那几位客人,倒是热情地邀沈万三和他们一道喝酒。沈万三无法推辞。几个人一道觥筹交错了起来。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五十一
互道了姓名,几巡酒过后,沈万三话也多了起来。
那位客人给沈万三又敬了一杯酒:“沈老爷也是到这里来找人?不知要找谁?”
“我也是来找这个大姑!”沈万三一仰脖子将酒喝下,接着说起自己是个商人。
“哦!大姑,你见过她吗?”一个客人问。
沈万三摇摇头:“没有!”
那位客人提议说,喝酒无令也太无趣了,我们今天来一个趣改唐诗令,行令者取唐诗一句,略作改动,再取一句唐诗说明删改理由。诗句不得杜撰,说不出或不当者罚两杯,无趣者罚一杯。
众人称是,让出这个主意的客人先行此令。
倡令的客人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那写着“望江楼”的三字匾说道:“望江楼中吹玉笛。”
一客人说道:“李白有‘黄鹤楼中吹玉笛’句,为何说是‘望江楼’?”
那人答道:“只因‘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句出自崔颢《黄鹤楼》诗。想那黄鹤既已是飞去,再称黄鹤楼,显然名不副实。”
众人道好。
接着一人说道:“少小离家老二回。”
一人说:“贺知章有‘少小离家老大回’句,为何变作老二回了?”
那人看了看沈万三和晓云,答道:“只因‘老大嫁作商人妇’。句出白居易《长恨歌》。老大就像这位小娘子,嫁给了如沈兄这样的商人了,那只好是老二回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沈万三听了,见别人拿他和晓云调侃,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便发作,只好跟着众人一道讪笑着。
第三个客人接着行令:“胡儿眼泪落单行。”
倡令的客人说:“李颀《古从军行》有‘胡儿眼泪双双落’句,为何变作落单行了?”
那个客人说:“只因‘犹抱琵琶半遮面’。琵琶已遮了半个面,那半个脸见不着了,当然也见不着双双落了。”
轮到沈万三了,沈万三站起说,自叹不如诸位满腹经纶,自甘受罚。说着,他连干了两杯。
那位倡令的客人看着沈万三:“看沈老爷在酒场上是如此豪爽,想必在商场上亦是叱咤风云。”
就在他们行令喝酒时,账台旁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板娘冷眼看着沈万三。她就是大姑,是江南盐帮的一个首领。苏北的张士诚一直尊敬地喊她大姐。前几时,她就接到张士德的信,知道沈万三这个人要来找她。由于素昧平生,她担心元官府嗅出了他们反元的味儿搞鬼,于是她不得不小心从事。此时她看着沈万三他们又在喝起酒来,朝另一张桌上的两个人呶了呶嘴。那两个人见状站起,走到沈万三他们桌上来。
这两人拿出几粒骰子对沈万三说:“这位老爷,喝酒还得有些助兴!”说着指指骰子:“有兴趣否?”
早在刚才,晓云见沈万三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就担心他醉。此刻,他已醉意蒙眬,又来两个人要他赌,不由在沈万三耳畔轻声嘀咕着:“老爷,别玩了,你是来找人的!”
可桌上其他的客人们,个个都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把银子。沈万三不顾晓云的嘀咕,也从汗袋中取出银子:“来!”
众人赌了起来,时而吆喝,时而助兴。渐渐地,沈万三身边的银子越来越少。沈万三从身上掏出了几只元宝。
“老爷,别赌了,你在这儿不会赢的!”晓云着急了。
“唷,听这位小夫人的口气,好像我们设局子要赢你老公的钱似的!”那位做庄的客人说。
沈万三又拿起骰子一掷:“她是个女人,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晓云委屈而生气地撅起了嘴。这时,在账台上旁观这场赌的大姑走了过来。大姑看着沈万三又赌输了几锭元宝,又看了看丝毫不动声色的沈万三,暗暗地点了下头,脸上掠过一丝笑。
正在投骰子的沈万三抬头看见大姑的神色,下意识地停住了手。
“客官可是叫沈万三?”大姑问。
沈万三点了点头。
老板娘一拱手:“久仰!”接着老板娘不经意地说起:“可是运的盐来?”沈万三看着莫测高深的老板娘,张口结舌。他不知她是何人。
“私盐乃是朝廷禁物,客官如何轻而易举地运到这里?”老板娘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万三不知如何回答:“我,我是江那边的朋友”
老板娘“哦”了一声:“运到这里,看来是为出海事了,朝廷海禁甚严哩!”
“江那边的朋友叫我到了刘家港找一个大姑,说她会帮我的忙。”
“那个死里逃了生的朋友,可给你有什么信据?”
沈万三摇摇头:“他们怕我路上遇到元官府搜查坏了事,故没写书信。不过他们说,我能从水上带这么几船盐过得江来,单凭这点,大姑就会相信了!”
老板娘:“那你可曾找着大姑?”
沈万三摇摇头:“他们叫我到望江楼来,说来了就会找到她了。只是,我来了这么些时辰,还不知谁是大姑!”
老板娘看着沈万三,接着看着那副中堂楹联。
楹联:“大江由此东去;姑从是处销魂。”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五十二
沈万三看着楹联上下联的首字构成“大姑”字样,猛然省悟:“我知道了!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大姑笑笑:“沈大官人,我们怕是元官府派了奸细来,因此”
说着,她给沈万三介绍身旁这些人:“来,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她指着先前的三个客人说,他们可都是江南读书人出身的义士。接着,她又指着那后来的两位说:“这位叫海上龙,可是水上的一条好汉!这位叫坐地虎!”
沈万三看着大姑,不解地:“你们就凭喝酒、赌钱,就能认定我不是奸细?”
大姑一笑:“不是生意场上滚过来的人,哪里会有这么个气度?”
正在这时,一个南洋商人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大姑见状,连忙给沈万三介绍:“来,我给你介绍一个兄弟,你的同行!这位是南洋来的通番商人苏里哈。你别看他年纪轻,可也是南洋巨子,家产万贯呢!”说着,她给苏里哈介绍沈万三:“这位是苏州的一个大商人沈万三!”
大姑对身后的人说:“重新开席!”
元官府的人早就注意上了大姑,当她和沈万三以及通番商人苏里哈等人重新开席的时候,元官府已得到了密报。
望江楼上的酒席正在进行。
大姑说着张士德托付她的事:“沈万三老爷的这批货要从海上运。可这海上情况复杂,各股力量中,有打着宋旗号的反元义士,有海盗,还有日本的浪人等等。各股力量互不节制。”
沈万三有些着急:“那,这可怎么办呢?这批私盐货现在就在刘家港,老这么下去,我担心会出事!”
大姑沉吟道:“这事,也急不得,让我再筹划一下。”
坐在沈万三身边的晓云出于女性的一种敏感,一直感到坐在她斜对面的苏里哈在盯着她,她几次抬起头都看见他那出神的目光,又赶紧低下了头。
苏里哈看着晓云笑了笑,操着不纯正的汉语对沈万三说:“沈老爷,如果这海上通道能打通,那沈老爷对到海外去发展,不知是否有兴趣?”
“到海外?”沈万三感到突然,“这,我可从没想过!”
苏里哈:“如沈老爷有兴趣,我们不妨找个时间再详细地谈谈。”
沈万三高兴地站起:“那好啊,来,苏里哈先生,我们俩喝一杯!”
二人喝完手中的酒,正在这时,元官府的一名官员和师爷带着几个拿着明晃晃的武器的元兵闯了进来。坐地虎和海上龙一下子站起,大姑轻声地制止:“这儿有客人,别轻举妄动!”说着大姑镇定地迎了上去:“唷,是官府老爷还有老师爷啊,这么些日子,怎不来喝个两杯啊!”
那个官员不理大姑的热情,走到桌旁虎着脸指着沈万三:“他是什么人?”
“啊呀,这是我娘家的一个大兄弟,今儿个从苏州来看我!”大姑说。
师爷看着面貌与汉人有些相异的苏里哈:“这位,你从哪儿来呀!”
苏里哈紧张得结巴起来:“我,我,我从”
“唷,老师爷,这是”大姑走了过来。
师爷一挥手:“老板娘,别说了。难不成这又是你从南洋来的娘家大兄弟?嘿嘿,只怕是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