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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开始抓人修筑工事。
女子师范学校也和别的学校一样停课了,学生们有的回家,有的投奔了亲戚。
柳先生却经常外出,有时出去一天,晚上才回来。秀似乎知道柳先生在外面干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她从来不多问一句话。柳先生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那些日子,柳先生学会了吸烟,以前他是从来不吸烟的。柳先生一回来,站在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半晌,柳先生就说:“亡国了。”秀再看见柳先生的表情时,柳先生的脸上挂满了愤怒。
后来几日,柳先生开始整理自己的书,他把那些没用的,拿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一只柳条编织的提箱里装着柳先生认为有用的书,柳先生就对秀说:“丢了什么,这些书不能丢。”秀就认真地点点头。秀不知道《资本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为何有这么重要。
一天,柳先生从外面回来了,秀看见柳先生一脸高兴的样子。
柳先生一进门就说:“秀,咱们要搬家了。”
秀问:“去哪?”
柳先生答:“哈尔滨。”
秀不解地望着柳先生。
柳先生又问:“你愿意去么?”
秀答:“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天晚上柳先生从地板底下翻出来好多信,柳先生一口气都把那些信烧了,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她似乎这时才明白,柳先生在干着一件大事,秀害怕的同时,又隐隐地有些激动。
柳先生烧完那些信后,显得挺激动,也挺悲壮,他开始小声哼唱一支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秀第一次听见这首歌,很快被那歌里的歌词和旋律征服了,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感情,从心底冉冉升起。
柳先生说走,却一直没有走,似乎在等什么人,整日里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一会儿向窗外张望,又一会儿坐下来吸烟,不停地唉声叹气。
柳先生没走,日本人便开始杀人了,日本人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人头高高地悬挂在旗杆上,旗杆下面聚着很多人。人头还滴着血,血凝在旗杆上,腥气弥漫。日本人又贴出了告示,说杀死的这些人是共产党。
柳先生拉着秀也去看了,柳先生只看了一眼,便哎哟叫了一声,差点摔倒,秀不知道柳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她把柳先生抱在怀里。半晌,柳先生似乎才平静下来,小声地对秀说:“咱们走吧。”
柳先生回到家里便躺在了床上,柳先生睁着一双眼睛,痴痴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秀就想起了柳先生说过的话:“日本人会杀了我的。”此时,秀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柳先生就说:“秀,去外面烧些纸吧,死的人里有我一个朋友。”
秀什么也不说,就找出一叠黄裱纸,裁了,走到外面,找了一个十字路口烧了。那十几颗人头仍在旗杆上悬着,黑糊糊似乎在望着秀,秀从火光中抬起眼睛的时候,发现那十几颗人头都睁着眼睛在看她。她心里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那十几个人,都是好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是和柳先生一样的人。
秀回到屋里的时候,看见柳先生在哭,一边哭,一边把柳条箱里的书又拿出来,塞到地板下面去。
秀就说:“不走了?”
柳先生不答,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柳先生似乎才吁了口气。他认真地望着秀说:“有一天,我被日本人抓去,你怕不怕。”
秀摇了摇头。
柳先生笑了一次,样子挺伤感。夜晚,柳先生怕冷似的抱紧了秀,秀也抱紧了他。柳先生喃喃地说:“活着该多好哇。”这时秀又想哭。
一天夜里,突然有人敲门。柳先生坐起来,秀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柳先生颤着声问:“谁?”
敲门人就压低声音说:“我找柳先生,老二让我来的。”
柳先生就跳下床。开了门。朦胧中,秀看见进来一个大个子。柳先生似乎也不认识大个子。
柳先生就问:“老二在哪里?”
来人说:“别问了,老二让你们现在就走。”
接下来,柳先生和秀就慌乱地收拾东西。最后柳先生又掀开了地板往出拿书,来人看了一眼,制止了柳先生说:“这些就别带了,路上太惹眼了,放在这,我处理。”
柳先生就住了手。
大个子把他们领到楼下,一个骑三轮车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他们来了,只说了句:“上车吧。”
他们刚一上车,那人便蹬上了三轮车。
他们先出了城,后来又坐了一程火车。下火车时候,一辆三套马车在等着他们,越往北走,雪愈厚了。马车辗着雪时吱呀呀地响,又一次天亮的时候,柳先生和秀远远地望见了哈尔滨。
·6·
石钟山 著
第五章
1
朱长青的队伍和日本人遭遇了一次之后,便不敢轻易下山了。
朱长青觉得自己是一条被囚禁的狼。他站在野葱岭的山坡上,望着那些围着火堆狂呼乱叫的手下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过够了这种胡子式的生活,自从打死日本窑主跑到山里,拉起了这支胡子样的队伍,他就过够了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的日子。
当时,他随张大帅下山,本想会过上安逸平稳的日子。他不想让手下的人去偷去抢,可不偷不抢,又吃什么喝什么呢。朱长青知道要想笼住这些人的心,只能让他们去偷去抢,去山下抢女人,回来享用。这些人也没有更高的奢望,只要有酒有肉,有女人,让他们干什么,他们也会舍命去干。这些人,都是和他一样的人,逃到山里当胡子,图得是个自由。
在被东北军收编的日子里,朱长青以为,从此便会结束胡子的生活了,可没想到,自己的队伍只是图个虚名。他们穿着东北军的衣服,仍要去偷去抢,去绑一些大户人家的票,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东北军,而结束胡子一样的生活。
朱长青此时站在凛冽的山坡上,想着安稳的生活。雪野在他眼前无休无止地伸向远方,凭添了朱长青心里的几分苍凉。他冲着眼前无着无落的日子,叹了口长气。这时,他看着郑清明领着柳金娜和谢聋子走在狩猎的山路上,莫名地,他竟有几分羡慕郑清明了。
郑清明并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只要还让他打猎,让他有机会,一次次去寻找红狐,他的心里便充满希望。他用打到的猎物养活自己,养活全家,这就是他的生活。他走在狩猎的路上,看着身后的柳金娜和谢聋子,心里甚至充满了温暖。
突然,一只山鸡在树丛里飞起。他举枪便射,那只山鸡抖了两下翅膀,便一头栽了下来。柳金娜和谢聋子两个人,像孩子似地跑过去,拾起了山鸡。
谢聋子冲郑清明说:“打脑袋上了。”
郑清明看也不看一眼那只击中的山鸡,他相信自己的枪法。柳金娜扭着丰满的屁股,颤着胸前的两只奶子,哼起了一支歌,那是一首俄罗斯民歌。
谢聋子听不见柳金娜唱的是什么,他看着柳金娜快活,他心里就踏实。
不到一上午,谢聋子和柳金娜就已经满载而归了。郑清明独自一人,又走进了山林,他在寻找那只失踪了的红狐,他相信,红狐仍然在这片山林里,只要他郑清明还活着,他就要找下去。他相信红狐也在找他,他们是一对对手,一对敌人。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让他兴奋,同时觉得生活有了奔头和目标。
那天,天近黄昏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山上多了那只熟悉的蹄印,郑清明那一瞬间,激动得差不多大叫起来。他寻找了好久,他终于寻找到了。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顺着那只蹄印走下去,他似乎又嗅到了他所熟悉的气味,还有红狐的叫声。“哈哈哈——”他在心里叫着,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大,在月光下郑清明仍清晰地辨出那只熟悉的蹄印。他激动异常,孩子似地叫着跑着。
那天晚上,野葱岭的山窝里,谢聋子和柳金娜,吃完了火烤山鸡后,便开始等待郑清明。郑清明总是很晚才能回来。火堆上的铁锅里烧着滚开的雪水,柳金娜隔三差五地就要洗澡。柳金娜洗澡很特别,她先端了盆雪回到窝棚里,脱光了衣服用雪搓着全身,在杨家大院的时候,柳金娜就一直这样。柳金娜一边搓一边“嗷嗷”叫着。直到把一盆雪水都搓光了,她才把空盆扔出来,谢聋子便用空盆端满热水递进去,柳金娜再用热水擦身子,直到擦得窝棚里充满了热气,她才开始穿衣服。
在杨家大院的时候,柳金娜洗澡是柳金娜最快活的时光,也是谢聋子最愉快的时刻。他愉快地帮柳金娜烧水、端雪,他站在窗外,隔着窗纸看着柳金娜丰腴的身体快乐地颤栗,谢聋子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柳金娜是他赶马车从窑子里接回来的,他看见柳金娜的第一眼,他的心就碎了。柳金娜忧郁的目光,让他想哭,想喊。当他看着柳金娜的身体在车上颠簸的时候,他便不知自己该把车赶快点,还是赶慢一点。管家杨么公催促着他,他似乎也没有看见。
柳金娜到了杨家大院以后,并不愉快,他从柳金娜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杨家大院的人没有人把他当人,只有柳金娜从不小看他。柳金娜还挽起袖子,让他看手臂上杨雨田留下的烫伤。柳金娜知道他听不见,便用手比划着告诉了她的身世。谢聋子明白了。
谢聋子自从发现柳金娜只有洗澡时才快活时,他便勤奋地帮助柳金娜烧水,让她有一个短暂的快乐机会。那时刻,他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柳金娜每天洗完澡之后,赴刑一样走进杨雨田房间时,谢聋子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知道杨雨田又要打她,掐她,烫她——他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杨雨田的窗户,浑身不停地颤抖。他听不见柳金娜的叫喊声,但他知道柳金娜在受罪,仿佛那罪都受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愤怒、难过、伤心。
转天,柳金娜掀开裤角和袖口让他看那些新的伤痕时,他颤栗着说;“我要杀了他。”柳金娜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就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呜咽着。柳金娜就把他搂孩子似地搂在怀里,用脸摩擦着他的头发,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仿佛受伤害的不是柳金娜而是他自己。这让他想起了母亲,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父亲把他带大的,父亲是个喂马的,喂完马就睡在马圈里,他是嗅着马的粪臭味长大的。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管他,饿了就抓一把喂马的豆饼吃,渴了就喝饮马的水。没有人像母亲这样搂过他,爱抚过他。那一刻,他在柳金娜的怀里放声嚎啕了。也就是从那一刻,他坚定不移地爱上了柳金娜,是对母亲般的一种情感。柳金娜拍打着他,抚慰着他,他就说:“我要杀了他。”
柳金娜摇着头,并用手比划着告诉他,他要是杀人,她就不活了,她还告诉他,让他忍受。他听了柳金娜的话,可心里说不出地疼。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我要杀了他。
直到杨雨田把柳金娜当一份人情送给郑清明,谢聋子心里才好受一些。那些日子,他隔三差五地要去看一看柳金娜,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柳金娜告诉他,郑清明是个好猎人,她要永远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