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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臣停下翻阅卷宗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直视他的胞妹。「妳想说什么?」
吸了口气,德娴严肃地说:「我想说的是,留真对阿哥一片情深意真,阿哥你心底也应该清楚的,如果阿哥这时候不想到她,那么她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再说,留真的阿玛安贝子,久居东北蔘场,是皇上授命予阿玛的左右手,留真自小跟随她阿玛,在蔘场长大,对于蔘场事务再娴熟不过,考虑这两项因素,就算留真不是最佳人选,也该是人选之一,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额娘却一点都不考虑她?」
「这话,妳对额娘提过?」
德娴摇头。「没有,自古婚姻大事乃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只是个做妹妹的,岂能置喙?」
「这不就成了。」
「可是——」
兆臣挥手制止她。「妳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妳误解了额娘的用意。」
「误解?」
「额娘不考虑留真,不是因为留真本身,而是因为我的缘故。」
德娴不懂。
「妳提到留真,是因为妳的善良,不忍心见留真未审就先被判决,是吗?」
「我认为,该给她公平竞争的机会。」
兆臣低笑。
德娴不懂自己的话有何好笑?「你笑什么?还有,刚才你提到是因为你的缘故,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笑妳善良可爱。至于我,额娘恐怕比我自己,还要更了解我自己。」
德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我不明白。」她说。
兆臣撇嘴低笑。「婚姻与经济不同,更不可与公务相提并论,倘若要娶,我就要娶个美人,娶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听到这里,德娴有些懂了。「所以,额娘了解你的心意,原来她真的明白,你要什么样的女子?」
「终于开窍了!」他笑。
「可是,」德娴还是不死心。「阿哥既想要美人,难道留真便不美吗?阿哥为何不喜欢她?」
「谁说我不喜欢她?」他道。
德娴又不明白了。
「我喜欢留真,只是还欠一点情愫。」他笑。
「情愫?」德娴眨眨眼,困窘地笑出来。「我以为——我一直以为,阿哥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可现在,做妹妹的我实在不清楚,阿哥心底想的究竟是什么?」纵使她蕙质兰心,也不能猜透。
兆臣咧开嘴,敛下眼,过了半晌只抛下这两句话:「妳不是男人,永远不会清楚。」
「情愫」是什么?
馥容猜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
「作画的时候必须投入情感,对于被画的对象要有感觉,这样才能画出一幅真正的佳作。」
「那么,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是兄妹之爱、父女亲情,还是男女之情?」问话的男子汉音发得不太标准,然虽略带口音,但因为相貌英俊、笑容可掬,所以很讨人喜欢。
馥容微笑。「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总之必须是一种令自己动容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称做是一种『情愫』。」
「馥容·佟佳,妳习画多久了?」他忽然问。
「跟老师您习画,断断续续的,也有五年光阴了。」
金汉久笑了。「所以,咱们相识竟然已经过了五载?」
「是。」馥容也笑。
她的笑容既沉静也动人,平时素妆的她,像一朵恬淡高雅的静莲,然而当她心情好时笑语嫣然,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又似一朵芬芳娇媚的素馨。宜喜宜嗔,就是如此多样的风情,再加上对答如流的口才、灵活聪敏的慧心,让金汉久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被馥容所吸引。
「五年过去,妳长大,不再是个小女孩了。」金汉久对她道,语调中微微透露一股难以压抑的温柔。
「老师却还是老师,依然如此潇洒,岁月在您脸上只见历练,不见风霜。」她妙答。
听见这话,金汉久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么解不开的谜题。过不久他转身自画室的密房内,取出一幅画卷,交给馥容。
「这是——」
「打开来看看。」他说。
馥容依言摊开画卷。
画布上,是一幅她的肖像画。
「这个——」
「上个月完成的。」似乎不想造成她的压力,金汉久故意把口气放淡说:「上个月我至郊外写生时,本想画一些花鸟图,但不知为何当时脑中总是想到妳,妳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令我不能忘怀,那时在我心中充满了对妳的感觉,已经不能领受周遭景色的美妙,因此,当时只能专心全意,将臆想中的妳绘入画布。」
馥容看着他,变态,不能作声。
「这便是我心目中的妳,馥容。」他再对她说。
垂下眼,馥容凝思半晌,再抬头对他微笑。「过往老师已经送过馥容数幅肖像图,不应该再为馥容费神——」
「『老师』这二字太沉重。妳我年纪相差其实不远,往后我们应该互称姓名,交为腹心之友。」他看着她说,眼神专注深情。
凝望他认真的眼神,馥容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藉物寓情,她岂会不知?
「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她只能这么对金汉久说。
他知道自己表达的方式虽然含蓄,但内容还是太过于唐突。馥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只要她能够明白,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继续做她的「老师」了。
金汉久要送她离开画室,被馥容委婉地拒绝了。「不劳再送,到门前就好。」
他没有坚持。今日这样就够了,他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必定会吓着她。
回到翰林府,馥容将金汉久给她的画卷,交与侍女禀贞。「把画收好。」她嘱咐。
「这是格格今日画的画儿吗?」
「不是。」馥容冷淡地回答。
禀贞虽然不明白,但见主子脸上没有笑容,她也不好再问。
侍女收画时,馥容解下身上的披风,然后坐在房内,开始沉思。
她一手支额,微蹙着眉,显然有些困扰。
她没有料到,今日,金汉久竟然对她说出这番话了。
事实上,馥容并非不明白金汉久的心意,但这仅是相处日久暗生的情愫,即便他对她日久已生情,但她以为他明白,她是满人,而他是朝鲜人,二人分属异族,通婚可能性极低,他应当要恪守礼教、待之以礼。
但是今日,他却按捺不住情怀,竟然对她倾诉了!
馥容明白,画室,往后她是再也不能去了。
「所谓『情愫』,两心相许,朝朝暮暮」她喃喃道。
「奇怪!」禀贞忽然插嘴,语调显得有些惊恐。「怎么会这样呢?!」
被禀贞这一打断,馥容回过神来,回头看她。
但见禀贞神色疑惑,不住翻动着箱柜里的画轴,显得有些惊慌。
「每一回把画卷放进箱子里的时候,我都会数一遍数儿,回回都数得不错,可这回怎么会」禀贞喃喃自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馥容问她。
「上回是二十幅,这回应该是二十一幅呀!」禀贞回头,因为慌乱,有些没头地说:「可为什么我把新画放进去后,却还是二十幅!」
馥容明白了。「先别慌,把画全都拿出来,仔细再数一遍。」
「好!」禀贞照办。
如是仔细数去,最后画卷还是缺了一幅。
「怎么会这样呢!」禀贞想不透,另一方面想到丢了画,她不免焦急。「小姐,这箱柜里的画,好像真的少了一幅!」
馥容上前查看。「妳确定该是二十一幅吗?」
「是,我不但记得数目,而且还写字条登记了。」禀贞点头,非常肯定。「每回放妥了画轴之后,为免遗忘,我便会写一张小字条,登记画轴的数目,小姐您瞧,这张字条便是上回我放在箱柜里的,上头明明写着:箱内有二十幅画。」
馥容不必看那张纸条也明白,禀贞做事一向小心,不会犯错。
「把画轴打开,让我瞧一瞧,我便知丢了哪一幅画。」
「是。」禀贞将画轴自箱柜内取出,一一打开。
馥容细细瞧去,最后她能肯定,丢的是一幅金汉久为她画的肖像图。
「小姐,您知道丢的是哪幅画了吗?」禀贞问。
馥容点头。「我知道。」
「那么,是哪一幅画呢?」
「是我的画像。」
「小姐的画像?」禀贞有些惊恐。「怎么会丢了小姐的画像呢?」
「有人到过我屋里吗?」
「噢,对了,约莫十日前,夫人曾经到过您的屋里。」
「额娘?」馥容不解:「额娘应该只是找我,不会动我的箱柜。」
「是呀」禀贞也感到疑惑。
「不打紧,我去问问额娘,也许有答案。」她说,同时转身。
「小姐,」禀贞忽然唤住她,神色焦急。「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告诉您,老爷正在等您呢!」
「阿玛?」
「是,老爷派家人来传话,要小姐一回府,立刻到书房去见老爷。」
馥容略略沉吟,过后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随即离开闺房,往她阿玛的书房而去。
自授命为理藩院侍郎后,这是兆臣第一次来到东北蔘场。
留真陪伴着兆臣,双双骑马驰骋在东北的大草原上——
「律——」
马儿停在一处断崖边,留真立即跳下马,奔至断崖边缘探看底下幽深的湖水,然后回头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如何?这处风景堪称人间绝境,我没有诓你吧!」
兆臣笑了笑,跟着跃下马背。「山明水秀,景色确实怡人。」牵着马,他走向崖边,与留真并肩站着。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里吗?」留真回头对他说。
「带我来欣赏绝妙的风景。」他笑答。
「不仅如此,」留真难掩兴奋之情。「现在,皇上已授命你为理藩院侍郎,你的雄心与抱负,都将有所开展,正如这大片山水,大开大阔,前程一片光明。」
「妳对我也太有信心了。现在该说是责任更大,压力越沉,前程是否光明,还言之过早。」
「只要尽其在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不过是你升官晋爵的开始而已。」
兆臣忽然沉默,但笑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呢?」留真问。
「升官晋爵不是结果,只是责任的开始。天下粮仓,我食君米禄,应当夙夜匪懈报效朝廷。古人云: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虽不全然相信命运,但也不至于妄自尊大,不懂得益谦亏盈的道理。」
留真看着他的眼神,除了仰慕,还有热情。「是我说错了!你只要记得,我是衷心祝福兆臣哥此番为官,相信你必有作为,这样就可以了。」
「先谢谢妳了。」兆臣笑。
留真收起笑容,突然含蓄起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如今皇上已授命,王爷与福晋应该也为你的成就感到高兴,接下来,他们应该就要开始担心你的婚期了。」
兆臣看她一眼,抿嘴微笑。「额娘确实已经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他从容自在地回答。
「真的?」留真语调兴奋,她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实话实说。
「对。」他点头。
「那么——」
「额娘已为我物色一名出色的女子,快的话,这趟我回京后就要正式提亲了。」
一听到这里,留真的脸色都变了。「你、你说要回京提亲?」
「是。」他看着她回答,眼神很坚定。
「那么,」留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