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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又便如何?”佘青一字一血地问。
“他们若真有情,便不怕文曲星君灵智觉醒。”不空绢索气势逼人,自信滔天。“我会抹去许仕林脑中记忆,并将佘雪晴带回紫竹林修行——十年之后,若他们果真情根深种,难以忘记,就算是人间无运,合该灭亡!”
青蛇大笑出声,“菩萨真乃妙人!青蛇佩服!”
“若是人间灭绝。”不空绢索沉静下来,漫天风停。“山人总摄人道,自不会苟且偷生,独存于世——出来罢。”
善财童子从门外步入,匍匐在地。
“弟子叩见师尊!——师尊先前言语,弟子惶恐”
“本座言论,何时轮到你来干涉?”不空绢索冷笑。
“师尊!”善财抬起头来,已是热泪盈眶。“弟子无能不能替师尊分忧”
不空绢索伫立片刻,终于心软,轻叹一声。“你惹了娲皇,还未吃够苦头?佘雪晴便交予你,还不随我回转紫竹林,刻苦修行精进。”
“是。”善财端端正正磕头,然后起身上前,将佘雪晴躯体化入灵元之内,归为一颗洁白晶莹的蛇丹,小心收入怀中。
不空绢索以杨枝净瓶中水拂在许仕林额头之上,然后默念咒语。
许仕林身躯自院中消失。
同一时间,观音身外之化身,已托为慈眉道姑,将许仕林送回李家,好生安置。
雷厉风行,片刻之间不空绢索已将纷繁诸事收尾。
“勇者入定观,身心所与尘。见已生秽恶,如彼彩画瓶。”不空绢索吟诵佛偈,凛然转身,施施然而去。
留下青蛇独对一地残雪。
“好一个不空绢索啊。”佘青捂住胸前伤口,面色惨白,咬牙挣扎着,持起桌上酒杯,将最后一杯女儿红饮尽。
他跌跌撞撞,走入雪地之中。
一地白雪,尽染成红。
第二十二章 秋闱•;解元(1)
李公甫同同僚们亲手放完一挂鞭炮,然后出门喝酒去了。
内堂里许娇容和那些同僚夫人们,还有几个远方亲戚闲坐着吃点心唠嗑,满脸盖也盖不住的喜气。
“大嫂,你们家解元公何时才回来,给我们大伙瞧瞧呀?”师爷新娶的如夫人从前干过牙婆,职业病从心起。“听说尚未定下亲事呢”
一众妇女均是哄笑,却也心思纷动。“对哦,侄少爷今年虚岁快十九了吧?我看哪,主簿大人的独生闺女样貌针线都好,叫名十五,也还未许人家的”
“哎,现在仕林贤侄的身份也不同了。说不定,咱们知州大人都等着把爱女下嫁呢等明年春闱,若是不小心再考个状元啥的,那就更不得了了,没准儿是做个郡马爷还是驸马爷呢!”
许娇容只是笃定淡然地招呼着。“这海棠糕好,大家多吃点。”
忽然有人想起来,“可不是,大家也别操心了。大嫂膝下不是有位千金嘛,肯定是要和侄少爷亲上加亲的了。”
“哎。”许娇容不等众人叹惜,主动澄清。“我家碧莲倒是许了别人。——不过他们兄妹俩青梅竹马,感情倒是顶好的,这不,碧莲陪着仕林去抱朴观烧香还愿了。”
“哎,碧莲这孩子啊,我见过一次。”远亲仗着是同族,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真是漂亮玲珑,跟个小仙女似的可是我怎么记得他们确然是定过的呢?”
“二舅妈,您可记错了。”许娇容笑道,“碧莲许的是绍兴的一户人家。戚员外和夫人前年来的时候,您不还在席上的么?”
“哦哦,对了对了,想起来了,还见了未来姑爷了,叫什么金山银山还是什么山的?”
“是宝山。”
师爷夫人忽然叫了一声。“是亲戚的戚,戚宝山?绍兴人氏?”
“可不就是。”许娇容脸上笑意更浓。
师爷夫人一拍大腿,顾不上仪态了。“我道是谁,好嘛,原来是这科的武解元!”
众位夫人愣了一愣,终于明白许娇容那淡定的笑意从何而来。
“原来这一文一武两位解元公,一个是你家侄少爷,一个是你家未来姑爷”主簿夫人酸溜溜又掩饰不住吹捧拉拢,百感交集地道,“李大嫂,给大伙儿说说,这究竟得到哪座庙烧香,才能烧来这样的福分哪!”
“没哪座庙呀,就刚才说的,抱朴观嘛。”许娇容神清气爽,“来来,这桂花糕也不错,大伙儿尝尝”
抱朴道观。
“白犀道长。”白衣青年朝着白眉白须的道人深深一礼。
“解元公独自静参已毕?”白犀子睁开眼睛,看住眼前清瘦却俊秀的面孔。
“道长还是唤我仕林就好。今日家中事多,恐不便久留,改日仕林再来拜访。”
“许公子。”白犀子和蔼地笑一笑。“此地过两日便要封门修缮了。你如今得中头名,备考春闱,不宜分心。明年七月,若你从京中回乡探亲之时有暇,再来此叙旧论道吧。”
许仕林一怔。“怎么如此突然?”
“你前阵子应考未来,贫道倒是对李小姐提过的。”
“是啊。”粉裙碧裳的佳人从后室内应声而出。“仕林哥哥,白犀道长可是为了等你才一直拖延修缮之事的。若非如此,早几日,抱朴洞便该封门了。”
“如此说来,道长早认定了仕林能够高中?”许仕林起了一丝感激之色。“这些年来仕林常常前来打扰,蒙道长如父执般教诲开导,仕林谨记心头。如此便约定明年七月,无论如何,仕林必再来叨扰道长一杯莲子茶罢。”
白犀道长含笑起身,“如此甚好。贫道送两位——”
黄龙山下一派秋色斑斓。
许仕林停步望着天空。
李碧莲不禁问他,“看什么呢,解元公?”
“连你也来打趣我。”许仕林回神,自嘲般一笑。“走吧,姑姑该等急了——对了,你是不是该去宝山那里?”
“喂喂。”碧莲娇嗔,“不要跟我提那个鲁男子!——说起来,仕林哥哥,你高中之后为何第一件事竟不是拜会同窗应酬旧友,而是硬要拉我来此地?”
“我以前告诉过你。”许仕林口气中有一丝惆怅。“唯有在此地,我心中那种茫然若失之感才会稍有消减——如今虽然金榜题名,但这种感觉竟是挥之不去,无法排解。”
“那”碧莲小心问下去。“你先前一个人留在静室中近两时辰,顶礼三清,参详道法,可有所得?”
“我静坐止观,澄心摈念之下,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碧莲急问,音色几变。
仕林笑笑。“你在后面一边喝茶一边抱怨无聊的声音呀!”
碧莲终于知道被耍。“许仕林你不许逃!小心我叫宝山哥教训你!”
“还没过门,就一口一个宝山哥的”许仕林正色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
两人一路笑闹着下了山。
沿着西湖再走半个时辰,便能到家。
许仕林忽然拉着碧莲。“我们每次回家都走这条路,真真无趣。今次从那边绕好不好?”
碧莲变色。“作甚要绕远路?不要啦。你不是怕我娘等得心焦么?”
“说好申时回去的,现在还早——那半面的景致好啊,平湖秋月,花港观鱼。我每次遥遥望见都觉得如天上景致一般。偏你从不让我去。”
“我哪有?你这么大个人了,我哪能不让你去什么地方上次,上次我忽然肚子疼,那可不是故意的。”
“还有上上次,你忽然跌了一跤;上上上次,你说有要紧事要回家同姑姑商量——结果到了家又说没事。上上上上次”
“好啦。”李碧莲咬住薄唇,“解元公还真记仇。还不是为了你好,叫你专心念书应考而已。”
“如今已经考完了。”许仕林摊手。“碧莲大管家可否陪我去那边走走散散心呢?”
“还有春闱呢,别以为乡试头名便,便,便了不起了。”李碧莲避开许仕林的眼神,心虚地答应。“好吧,那边走就那边走——那里是个废弃的书院,还有个废弃的青楼,龙蛇混杂的,我们路过看看就好。”
西湖被金色暖阳染得华贵无双。
湖中画舫悠悠停至湖心。年轻的小女孩从舱中冒出头来,将长长的纱衣晾晒在甲板之上。
“看什么啊?就跟你说了,这种烟花之地,没什么好看的。”
“烟花也是世情。”许仕林点一点碧莲的额头。“端坐书斋,难道就能隔绝世态,不食人间烟火了么?”
碧莲叹口气,拉着仕林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一大片的空地上断壁残垣无数,双楼似梦,无雪无晴。
许仕林被李碧莲牵着,快步路过,竟也没什么异样。
——果然,果然都忘了么?
碧莲心中暗捺怅然。
紫竹林之主的手段,果然干净利落。西湖侧畔,一场烟梦,了去无痕。
而许仕林心中的茫然,或许,只是他即将开启的仙人灵智,躁动不安吧!
(2)
秋闱落幕时已是初冬,转瞬冬去春来,便是时候要为小儿女们准备行装了。
解元解元,意乃由地方解送至京都应试士子中之元首。
省试中者,则成进士。其中头三名者,称为状元、榜眼与探花。
各省自行取解的乡试称为秋闱,而之后的省试则在来年开春,称为春闱。
江南历来是科举大省,杭州的解元去京赴试,成绩向来斐然。
小小的公捕家门,随着许仕林应试的脚步,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娘。”碧莲看着为许仕林收拾行装的许娇容。“女儿要一起去。”
“你?你去算什么?”
“我扮男装,做仕林哥哥的书童。”
“不害臊。仕林宝山刚好作伴,你在家乖乖等着宝山回来娶你过门,从此后娘就再不用为你操心了,到那时你要去何处,都让戚家去管。”
“娘,女儿是告诉你一声罢了。又不是求你同意。”
“那就好等,等等,你说什么?”
碧莲噗嗤一笑。“娘啊,汴京风光女儿还没见过。我会托人捎信回来,有什么好吃的也一并带回来孝顺你,娘你就放心吧。”
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就把许娇容赚了进去。
——这么多年来,李碧莲说要做什么,何时有人能拦下过?
晚上戚宝山来李家吃饭。
三年前戚员外在杭州置办下一处小小房产,虽不奢华,却也足够他日戚宝山借口练武备考,带着个老家人便搬来入住。平日里没事,自然而然便就弯到他未来丈人家吃饭。
未婚妻碧莲对他是可有可无,只当作一般朋友看待。只是关于许仕林之事,碧莲告诉戚宝山说,他在一场大病之后,忘记了小时候的那间书院,并严词警告戚宝山不得提起旧事以免刺激仕林的病情。
戚宝山乖乖遵守,时间久了,也把那久远记忆逐渐淡忘掉。而仕林只道戚宝山乃是李公甫夫妻的旧友之子,自小许为碧莲的夫婿,三人年纪仿若,平日里相处倒也得宜。
如今戚宝山高中武举,许仕林独占文鳌,李碧莲又说好与他们结伴上京,于是三个令家长头疼的青年人一同神清气爽地过了个愉快的大年,吃过元宵,便上了路。
官府发给了文书和银两,且办了庄严的送行仪式。士子们自行赶路,逢夜可至沿路各城凭文书免费投宿并吃喝于各学监衙门。到了京城,如杭州这般的大地方自会有会馆供士子最后复习冲刺,小地方来的士子则自行包租客栈,自理衣食。
许仕林等三人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