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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仕林紧抓佘雪晴衣襟,深埋他怀中,星芒盘旋,竟不可近。
“痴儿,不受灵智,脑浆剥离;不受仙慧,脓血包身!”他形貌还如白须白眉道人,但语声清朗,杀意逼人,佘雪晴许仕林双双似回到当年,小院中直面不空绢索之雷厉风行,心有余悸,至今还惊!
“仕林,受仙慧吧”佘雪晴紧咬牙关,扶住许仕林盘膝坐好。
许仕林痛到全身抽搐,却死死抓住佘雪晴,不欲放手。
佘雪晴一手被他握住,一手配合不空绢索,导引星芒前来。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许仕林努力睁开眼眸。
星芒旋转,入他顶心。
“此情不灭。此心”星光入体,透肌肤而出,许仕林便同不空绢索一般,身蕴光华,空灵美态,佘雪晴贪婪凝视住,永生难忘。
“此心”他咬牙想要说完,却轻呼了一声。
星芒从他口中逃逸。
唇齿虚化,再不能言。
“此心不移。”佘雪晴悄声替他说完下句。
海誓山盟,在星河面前,又堪何如?
星光从许仕林眸中耳中漫溢。
许仕林不再痛苦,垂眸与星光化合一体。
千亿万劫。无数个时间,无数次倾覆,无数个有情人,无数件快乐事。
天上浮云全空,露出一道天河璀璨。
星云转处,遥远天宿正对河山。
沧海怒笑。
高山狂崩。
似无人处,天地含恨。
而恨意今消。
佘雪晴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一抬头,却见林灵素望正他心。
“如一滴水汇入海中,滴水仍在,却难辨沧海?”他问。
“无错。”林灵素静静答。“私意执念,不过滴水而已。”
“然天地之间,滴水但存,便永不会消逝。化云化雨,化归入海,此情仍在。”佘雪晴大胆驳他。
林灵素哂然一笑。
他笑意傲然不屑,不知为何,却有苍茫悲意,慈航圣光,照开一片。
如此光下佘雪晴双腿酸软,几欲跪倒,却咬牙勉力站住。
抬头,平视。
“水之命运,只有水可判定。”他视线落在自己与仕林依然交缠之手。
十指如环,环环相扣,倩谁人解?
“水之命运,只有水可判定——甚为公平。”林灵素颔首,示意佘雪晴照拂许仕林。“半刻钟后他便醒来。此后你若愿返紫竹林的话,潮音洞门,随时向你而开。”
他绝然转身,掠出茅屋。
片刻之误。
后山禹王洞外已再无人迹。
月光明媚。
山体崩塌之势已止,而山壁之上,被月照住,可看见四个大字:
——汤,阴,再,会。
林灵素拈须沉吟。
片刻之后,他双掌齐出,划出雄浑一掌。
一掌之后,面前山壁上无字无迹,而先前坍塌的禹王洞,竟回复原状,毫无裂痕。
月光星光之下,山明泉秀,树茂花柔。
(2)
一面月牙淡淡挂在明亮天际。
一面日轮绽出。
山中海上,日月齐出,百年难遇。
“——是因你在此,所以月不肯落?”佘青站在山巅,回头问。
月遍照摇头,“哪里会。春来秋去,日升月落,都是无常罢了,干我何事?”
佘青粲然一笑。“我以为你牵念迤俪母女,不愿离去。”
“迤俪并不知道我已重获佛位之事。”月遍照摊掌。“你们莫告诉她。”
“莫要小看女人。”佘青摇头。“你以为她真丝毫不知?”
月遍照咬住嘴唇,“本来嘛,我去成了佛马上便能回来探她。她偏要留我,结果唉。原本是即身成佛,来去自如的。现今却不得不答应他们转生过去,三千娑婆,不知千年万年才能再有机会再来此间了。”
“十年相聚,换个永不再来,好歹她现今有了轮儿,也算无亏。”
月遍照一手一个,抓住佘青以及站在他身侧默默无言的涂九歌。“轮儿你们可都有份要帮忙照顾——说起来,青儿啊,人间倾覆了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冷清清的多么无聊”
佘青掩口而笑。“若真无聊,我便投生至曼殊世界,来寻遍照佛修法,以求涅槃。”
“敬谢不敏!”月遍照大惊。“——说真的,你可千万别来。”
日头红煦。
月牙形状,逐渐消隐在天光之内。
“时候不早了。”涂九歌淡淡道。
“你自己保重些”月遍照沉吟许久,想说什么,终于咽下。“同你们厮混了这十年,虽然如今也只能算是非敌非友,但怎么说呢,执念此事,一起全起,一消全消。此境命运,在你们手中,若能多放过一点,就多放过一点吧。最紧要的,是放过自己。”
青蛇不答,却听涂九歌悠悠叹了口气。
“堕入魔道,娶妻生女,对抗师长,还啰嗦无端。真难懂,为何这样的人总能成佛?”
难得听涂九歌说恁长一句话语,月遍照颇给面子地认真答他——“魔道是空,妻女是空,师长是空,啰嗦也是空,明白未,小白狐?”
涂九歌干脆转过身去,懒得理会。
“唉,看,你们都烦我了不是?该了总该了。”月遍照无限眷念地再看了眼山下无边晨光中的山河。“小白狐,青儿,我走了。想我之时记得仰望星河——”
涂九歌飞起一脚,向月遍照踢去。
月遍照一闪。
脚步踉跄。
身后悬崖,崖下海水,扑面翻腾。
他直直坠落下去。
海涛翻卷。
涂九歌转身,见佘青眼神,看正自己。
“看什么?”他好奇问。
“没什么。”佘青垂眸,“我去汤阴。阿涂,雪晴和仕林就交你照看了。”
涂九歌点头,伸手将佘青揽过来,亲了亲他的面颊,再将一枚黑色木盒塞在了佘青手中。
木盒玲珑,做成棺材形状,其中盛放的,正是以缩物成存之术贮藏的,历十年而不坏的许汉文之肉身。
肉身在手,元魂一至,便可重整成人。
辛苦重塑的一切意义,只是为了送去雷峰塔,设法叫白素贞下手杀却。
这圈子兜得何其可笑?
青蛇却乐此不疲,趣在其中。
涂九歌回到茅屋之时,已不见许仕林与佘雪晴踪影。
涂九歌略微一惊。
难道一切计算仍是不足,许仕林仍愿赴雷峰塔,了此未尽之约?
转身踏出茅屋,凝神听了片刻,涂九歌转向乳白泉去。
远远可见佘雪晴白衣缥缈,坐在泉边亭上。
许仕林却散开了长发,在泉水之中沐浴身体。
温泉水滑,缭绕白气,淡淡的硫磺味道扑鼻而来。
涂九歌远远站住,看着许仕林挂一身水珠,□裸地转身上岸,一身极白肌肤如牙瓷一般,而黑发如锦。
佘雪晴拿件大氅包裹住他。
许仕林却乘兴将大氅抖到头上,盖到佘雪晴身后,绕住两人上身。
大氅内片刻毫无动静。
尔后许仕林才与佘雪晴分了开来,到一旁披上新衣。
他所着乃青蛇留在此地的墨色亵衣,外罩白色纱衫,领口上绣碧玉祥云,半透半隐。
一时之间,眉目中光彩流动,涂九歌竟凝神看了好半日,才将眼神移开。
——似足了白素贞的面貌,却像极了青蛇的神情。
他慢慢近前。
梳好长发的许仕林笑转过来寒暄。
“昨日我譬如昨日死,今日我譬如今日生。虽是旧雨,不妨新知一番,在下许仕林——”
飞扬佻达神态,明妍动人。
涂九歌点点头,十分配合。“久仰久仰,在下涂九歌。”
许仕林握住佘雪晴手,“这是我雪晴先生。”
涂九歌只好再点头。“真真是神仙眷侣,恭祝白首偕老,早得贵子。”
许仕林大笑起来。“先生,你我若得贵子,要姓白,姓佘,还是姓许?”
佘雪晴一派“由他去闹”态度。“妖本无姓,随你姓即可。”
许仕林认真思考片刻。“姓许的话,单名取一个鉴字,表字叫平湖——好不好听?”
佘雪晴哈了一声。“你既挂念平湖如镜,那要不要回西湖,去雷峰塔看一看?”
一时许仕林未答,涂九歌面色不改,手中却暗捏灵决。
佘青未得手前,岂能容许仕林回转杭州?若两人真有此意,他必阻当下。
却听许仕林答,“去西湖泛舟便好。但若去了雷峰塔,仕林便再非先生之仕林了。先生又要将仕林送给旁人么?”
涂九歌见许仕林故作幽怨的神色,带着些孩子气的任性撒娇意味,但风情流动间眉眼极为好看,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佘雪晴轻叹一声。“原以为你已变回文曲星君。”
“先生。”许仕林声音纯澈明晰。“千万世星宿是我,书院小子是我,头名状元是我,如今先生面前赤条条如新生婴儿般的,仍是我。雷峰塔未倒,西湖水未干,要想让仕林从此世间消失而仅余下文曲星君——怕是不能。”
——千万世寂寞星宿,并无人知他曾经历何种情劫,亦不知其数。
——书院之中近妖近鬼,神智未开前,有心学爱,无力回天。
——十年岁月中懵懂迷茫却端正温柔,浑然不知自己失去何物。
如今这个许仕林,脱胎换骨。
颜色皮囊,还是状元俊秀。
神态语意,直如书院旧事。
一身隐蕴的星宿力量,涂九歌远远感应,已直超善财月遍照。
如此一个许仕林,才是青蛇布局之下,最最理想的一颗棋。
亦才是白素贞所生之子,所该有的模样。
(3)
汤阴。
岳和之妻有身已满十月。
久久不生。乡里稳婆束手无策,医家谶家,亦无定论。
新开医馆名叫保安堂,岳和拿板车载着大腹便便的姚氏,咬牙再出诊金,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若大夫说有救,便是喜。
若说无策,该当是忧。
但岳和夫妇离开医馆之时,神情却非喜非忧,竟有些尴尬,有些讶然,有些害羞。
听说从京城来的回春国手,亲和慈善,给小夫妻指了一条明路——
姚氏所怀乃是男胎,久久未出,乃是因为缺少一些精气。
如今唯一方法,便是由为人父的岳和,再与待产的姚氏□,输精足气,则胎儿自出。
如此秘法,听所未闻。
但国手信誓旦旦,且退回诊金,验明胎儿出世之日再收取便是。
如此暮色高起,岳和抚摸妻子涨到快破的肚皮,心中奇妙之感不似寻常欲火,含着一丝刺激念头,又有合理借口,竟是迫不及待,男阳高举。
姚氏也是粉脸含羞,半推半就,趁着做饭前的空隙,便躺在床上,脱光亵裤,任凭丈夫摆弄。因怕压伤胎儿,她只得侧卧,岳和便从她身后直捣黄龙,一尝多日未得的滋味。
片刻之后雨消云停,姚氏定了定神着衣起身,去灶间烧火做饭。
姚氏有孕在身,周边又少人帮手,这些天一对小夫妻吃得简单,蒸几个午间留下的馒头便又是一顿。今日姚氏别有兴致,给丈夫切了点风干的猪耳朵,又打开自家酿的米酒,嗅了嗅,盛了小小一杯。
她原本是诗书门第的小姐,因水灾流落至此,被岳和收留,半推半就,自主成婚。乡间生活不易,但相比起那些流落妓寨娼寮,或是卖身为奴,随波逐流的女子而言,岳和忠厚可靠,且做得一手好工匠活,两人一家,衣食微薄却也算是无忧,已算是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