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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吸气。
“便只告诉我一件事——这世上可还有方法,能让我,见到雪晴?”
白素贞仍是静静看住他。
而后摇头。
“他,难道就不是你亲生之子么?”
“他是。”
白素贞垂眸又起,天上月影被浮云半蔽。
她答了两字,便不再开口,似乎并无任何话语,需要解释。
等了许久。
许仕林忽然转身,大踏步地离去。
“仕林。”白素贞身影一移,连同浮亭缩地追去,终于抓住许仕林冰冷的手。
“你听我说。你若想要待临安王气散后设法寻回雪晴,怕只是一场徒劳。”
许仕林浑身一震。
白素贞语声清悠。“因世上本无方法,可换回已去之物。所以,仕林,请你死心。”
她坦坦然看着许仕林。
双眸中静影沉璧。
刹那间,许仕林几乎想要抠去那双眼睛,或是干脆挖出面前圣女之心。
“雷峰塔下,永镇蛇妖,为何却是他,而不是你”许仕林喃喃似是自语。
“十年后,便来此履约,将你所承的五成人欲大法,传予岳飞罢。”
白素贞握住许仕林的手上,毫无温度。
就似她的语声,并无感情。
“我既说会履约了,那便是会履约了。”许仕林只能笑起来,“你担心什么?人间的事如此有趣,我岂能食言而肥?”
他将手抽出,抚摩了下白素贞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西湖水,雷峰塔。母亲,你真真乃是,一段传奇。”
他话带讽意,大笑转身而去。
白素贞静静立在那里。
手中玉箫变作了一朵夜花。
在月光下盈盈颤抖,映出苍白颜色。
“师父。”许仕林一回房中,便听岳飞呼唤。
“怎么没睡?”
“师父不见了,如何睡?”
许仕林一笑,“既知师父不见了,怎不见你出来寻?”
“师父在与神仙姐姐说话,弟子生怕打搅。”
“你在房中,都能看清?”
“弟子说啦,练骑射练的,别说师父所去的那里,就是再远些,也能望见。”
“那你可听得到我们说话?”
岳飞摇头。
“你不问那女子是何人?也不想知道,我为何漏夜见她?”
岳飞认真反问,“若是能告诉的,师父自然会告诉我,对吧?”
“我可以告诉你。”许仕林的眸中星采一扬,看得岳飞心驰神往。“但,我若要你答应我三件事,你可能做得到?”
“能。”
“你不问我,是什么事?”
“弟子尽力去做,做不到的,便拼死做到。”岳飞答得简单干脆。
“好孩子。”许仕林伸手摸了摸岳飞发顶。“我要你应承的第一件事,便是此生此世,若再见到那名女子,你要为为师设法,将她杀掉。”
岳飞惊呼了半声。
许仕林与他四目相对。
呼吸声一急促,一安详。
片刻后,岳飞才答。
“弟子记下了。另两件事呢?”
“——到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十分不公平的条件,岳飞却并无异议,点头缩回被窝之中。“弟子知道了。弟子困了,我们睡吧?”
“睡罢。”许仕林笑了笑,和衣在岳飞身旁躺了下来。
片刻之后,少年的呼吸便转为均匀。
许仕林悄然起身,结印趺坐。
窗外星光如水,流入许仕林指尖之中。
(3)
西湖中一片晨光。
许仕林在人群中穿行。
断桥处,白衣男子在一棵树下背身而站。
“雪晴先生!”
仕林疾呼。
佘雪晴转过身来。
“奔那么急做什么?”
“不做什么”许仕林绽出傻傻笑容,去抓紧佘雪晴双手十指。“先生,你去哪里了?”
“游完水,换件衣裳罢了。”
许仕林将视线移到佘雪晴身上。
白色绫衫上,有银色绢丝,密织细纹;棉布腰带上镶着密密的细小珍珠。
那些珍珠,泛着淡灰色泽。
“先生的衣裳真好看。”许仕林伸手去摸,却滑过了佘雪晴的脖颈肌肤,手感一片温润。
他心中欲火忽窜。
“但,”他附在雪晴耳边,“先生不穿衣裳,更好看。”
两片嘴唇,凑上去,便待要吻。
“大庭广众,仕林,莫要顽皮”佘雪晴笑着受了浅浅一触,然后反抓住许仕林手,“走了,去船上再说话罢。”
“船上?”许仕林有些疑惑。
“是呀,不是答应了带你游湖么?”佘雪晴饱含爱怜地看了许仕林一眼,“可怜的孩子,生长在西湖侧畔,却还未及好好观赏过这人间美色呢。”
岸边一艘小船停在荷叶之中。
佘雪晴披上箬笠,权充艄公。
许仕林坐于船头。
芦苇轻荡。
“原来,自西湖中间看西湖,是这么美的。”
许仕林喃喃望住四围天光。
“恩师不是杭州人氏吗?难道头次在西湖泛舟?”
岳飞好奇地问。
“少年时候,忙于读书,也无玩伴。”许仕林淡淡答。
“如今有弟子相伴,师父可要赋诗一首,纪念这西湖美色?”岳飞调皮地问。
“你在考你师父么?”许仕林浅笑了下。
风行水中。
菡萏如盖。
许仕林略一沉吟,心中有成句浮起,便低声诵了出来。
“经年尘土染霜衣。
为慕仙踪下西湖。
一片秋池开难谢。
半壁菡萏荣未枯。
好山好水空度日。
人去人来看未足。
江南景致何可忘。
要留初心在归途。”
岳飞击节叹道,“师父真真是才高八斗啊!要我作的话,怕只能写几句:十里荷花红伴绿,两面高山云共雾之类的大白话了。”
许仕林摇头笑道,“你那两句简单中透出气魄,倒不雕琢。”
“师父的诗里有一句为慕仙踪下西湖,这仙踪何指?”岳飞敏捷机醒。
“你没听过西湖白娘子的传说么?”许仕林淡淡答。“一阵去逛本地庙会夜市,听人说书,你便知道。”
岳飞想了片刻,似有记忆。“弟子好像听过些,却不记得在哪里听到的了——对了,师父啊,早晨你不在的时候,我结识了一个小姑娘。”
“姑娘?”
“是啊,她是来灵隐寺拜佛的。”
“叫什么名字?”
“她是金州人氏,也刚随家人来的杭州,比我小一岁,闺名叫作娲儿。”
“哦。”许仕林随口应道,“为何告诉我?”
“弟子的一言一行,难道不该告诉师父?”岳飞狡黠地笑,“师父,弟子想问,‘喜欢’二字,是如何解的?”
“喜者,乐也;欢者,欣也。若见某人某物或是某事,便心中高兴,便是喜欢了。”
“那,师父你多大的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的呢?”
许仕林忽用凌厉眼光看住岳飞。
岳飞吓得一颤,嚷了起来。“恩师莫怪,弟子弟子只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觉得心中有熟稔感觉升起罢了,并不是喜欢,并不是喜欢。”
万世千生。
“仕林,你何时开始喜欢了我?”
“五岁时与先生避难在城外石洞之中。”许仕林答。“先生命我诵童韵启蒙。先生走时,恐惧便如蛇缠身。先生归来,忽如冰雪消融,万千花开,心中坦然欢喜,只盼生生世世,不离先生身旁。”
韶光空逝。
小船正转入宽广水域。
雷峰塔影,倒映在西湖水面之上。
许仕林站在船头。
一片秋池。
半壁菡萏。
好山好水。
人去人来。
“仕林,作诗首重气韵。”佘雪晴笑眯眯地扶着许仕林握笔的手,去临他写下的条幅。“江南景致何可忘,要留初心在归途——”
许仕林仰面。
有水气氤氲在湖面船身。
“江南景致应犹在,却失冰雪在归途先生。仕林又要如何归去?”
这星汉迢迢。
要如何归去。
才能忘却江南。
又要如何毁灭。
才能换回初心。
西湖水面,倒影空自悠悠。
岳飞半惊半惧,半是好奇,看住恩师颀长身躯,在斜阳下化作一个剪影。
第四十四章 (番外)戚·顾
1,顾惜朝
(1)
顾惜朝慢慢地在擦自己的剑。
无名的铁剑,够拙劣,够锋利。
正配一个无名的刺客使用。
接蔡京令。
谋刺诸葛小花。
“想当年还不是本相将他引荐给皇上咳咳。”蔡京缠绵病榻,消瘦得不似权相,倒似忠臣。“小顾啊,若你能办成此事,今后就不必再做探子,扮细作,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西北路有个大大的好缺”
门帘摇动。
顾惜朝狎昵地向着蔡京一笑。
时新却不算精致的青衫铺在地上,用手去摸,有地方湿,有地方黏。
他还是捡起来穿回身上。
蔡京用枯瘦的手爪摸了摸顾惜朝的脸。
“诸葛门下四大名捕,是你的最大障碍。——咳,也是,也是”
——也是顾惜朝的最大机会。
顾惜朝明白。
所以在之后的整整三个月中,他用了常人难以设想的种种方法,如一个思春少女去了解她所爱恋的情人一般,去了解了那四个人的一切。
无情。
铁手。
追命。
冷血。
今日,顾惜朝将那铁剑擦到最亮。
——锋刃可以毫无困难地杀死一个成年男子。
已够了。
(2)
顾惜朝坐在一个小酒馆中。
擦亮了的铁剑包在木鞘里,平放在桌上。
顾惜朝的脸上擦了灰黑的粉末,唇上还贴了假须,整个人看来似乎苍老了十岁。
他看来就是一个心力交瘁的平凡江湖客,坐在这酒馆的角落中,吃一餐饭,歇一歇脚而已。
顾惜朝边吃一条糖醋鱼边想,自己十年后是否真会变成这个样子?
又或者,若是遇见蔡京时的自己,就是这副模样,还会不会有今日的顾惜朝?
思绪一闪即逝。
三年前顾惜朝曾在一座戒律森严的佛寺出家了整整八个月,目的便是在日日苦行中修习如何控制自己的思绪。
禅坐时总会有杂念纷涌而至。
上师所教导的,便是去延长两个念头之间的那片刻空白。
所谓收慑心神,摒除杂念,并非世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当时的顾惜朝,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将念头集中——光宗耀祖,飞黄腾达。
这八个字曾被他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后来蔡京看见,笑着令御医替他去除。
然后顾惜朝明白,一个人的念想,要刻,也当刻在心里。
而不是外人可见之处。
所以小酒馆中顾惜朝心中纯粹的念头,便只有一个。
完成任务。
然后在这念头中,无论是蔡京也好,西北路的好缺也罢,甚至乎顾惜朝自己,都湮灭在了那极浅极浅一出现便被掐灭的念头海中。
(3)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
因为传说中的四大名捕,将会聚在一处。
此地乃是杭州。
距开封百里水路,三日可至。江南繁华,更胜帝京。
四大名捕,将聚于杭州。
为的却不是查案。
而是祝寿。
做寿的却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不是什么巨富豪绅。
而是江南最有名的妓院琴楼中的一位□。
七年前,四大